"团长,各营伤亡统计出来了。"赵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得不像话。这个平日里永远一丝不苟的政委此刻军装皱得像咸菜干,眼镜片裂了一道缝,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黑灰。
李云龙没回头,只是伸出了手。赵刚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他掌心,上面歪歪扭扭地列着数字:一营阵亡47人,重伤23人;二营阵亡52人,重伤31人;三营...
"西百六十八..."李云龙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天就折了半个团..."
远处传来妇女压抑的哭声。村中央的打谷场上整齐地摆放着阵亡将士的遗体,白布单下露出各式各样的鞋——有磨破的草鞋,有打着补丁的布鞋,还有缴获的日军皮靴。卫生员们正在给重伤员换药,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酒精味,引来大群绿头苍蝇。
"老李,总部命令..."赵刚递过一份电报。
李云龙看都没看就揉成一团:"不就是让咱们转移吗?往哪转?东面是悬崖,西面有鬼子装甲车,北面..."他突然顿住了,目光落在村口那棵被炸得只剩半截的老槐树上——昨天还坐在树下抽烟的老周头,现在己经躺在打谷场上了。
张大彪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左腿的绷带渗着血:"团长,乡亲们都撤进山了,咱们什么时候..."
"让炊事班把粮食都做了。"李云龙突然说,"今晚吃顿好的。"
炊烟升起时,李云龙独自巡视阵地。村外的战壕挖得纵横交错,机枪位都用树枝伪装好了。几个小战士正在埋设地雷,见他过来慌忙敬礼,有个孩子紧张得把铲子都掉地上了。
"多大了?"李云龙捡起铲子递给他。
"十...十六。"小战士结结巴巴地回答,稚嫩的脸上满是尘土,只有被泪水冲出的两道痕迹显得格外白净。
李云龙拍拍他的肩,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优*品,小-税,蛧? ,庚_欣+蕞^哙,他记得这个孩子,是马家峪的孤儿,爹娘都被鬼子杀了,参军时还没步枪高。
村东头的防线由孙德胜负责。这个平时爱说爱笑的汉子现在满脸阴郁,正往一挺重机枪上缠布条——为了减少反光。
"还剩多少弹药?"李云龙问。
"每人不到二十发。"孙德胜头也不抬,"手榴弹倒是还有些,区小队送来了三十多颗土造的。"
李云龙蹲下身,帮他把布条系紧:"老孙,你带伤员先撤吧。"
孙德胜的手顿了一下:"团长,咱独立团没有孬种。"
夜幕降临,阵地上异常安静。战士们三人一组分吃着一锅炖菜——里面难得地放了肉。没人说话,只有勺子碰碗的叮当声。李云龙端着碗蹲在战壕里,听着远处隐约的引擎声,那是日军在调动部队。
"团长,给。"王喜武递过来半瓶地瓜烧,"从鬼子军官身上搜的。"
李云龙灌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喜子,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打伏击吗?"
王喜武点点头,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在黑石坳,干掉了十二个鬼子特种兵。"
"那时候多痛快..."李云龙又喝了一口,把酒瓶递回去,"现在倒好,被鬼子撵着屁股打。"
"团长!"通讯兵小陈猫着腰跑过来,"前沿观察哨报告,鬼子在埋锅造饭,看样子今晚不会进攻了。"
李云龙冷笑:"放屁!小鬼子最擅长夜袭。传令下去,双岗双哨,所有人枪不离手!"
果然,午夜刚过,前沿阵地就响起了枪声。日军趁着夜色发起了进攻,炮弹像雨点般砸在村外的阵地上,炸得泥土西溅。借着炮火掩护,至少两个中队的日军匍匐前进,钢盔和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稳住!放近了打!"李云龙的声音在爆炸声中时断时续。
第一波鬼子摸到五十米内时,张大彪的机枪突然开火,火舌在黑暗中划出致命的红线。日军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但后面的立刻补上,潮水般涌来。
"手榴弹!"李云龙大吼一声,几十颗手榴弹同时飞出去,炸起一片血雾。/鑫_纨. ¨ ¢神!颤. ^吾·错·内!容/有个鬼子居然捡起冒着烟的手榴弹想扔回来,被王喜武一枪打爆了脑袋。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日军暂时退却了。阵地上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卫生员提着马灯在战壕里穿梭,给伤员包扎。李云龙清点人数,又折了三十多个弟兄。
"团长,二连三排打光了..."张大彪哑着嗓子报告,脸上全是黑灰,只剩眼白还看得出是个人。
李云龙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远处传来日军伤员的哀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要不要..."张大彪做了个补枪的手势。 李云龙摇摇头:"让他们嚎,消耗鬼子士气。"
天蒙蒙亮时,日军又开始了炮击。这次更狠,连毒气弹都用上了。战士们用湿毛巾捂住口鼻,趴在战壕底部忍受着煎熬。有个新兵忍不住抬头张望,被弹片削掉了半边脑袋,红白之物溅了旁边战友一身。
炮火延伸后,日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冲了上来。那辆九七式坦克像只钢铁怪兽,机枪子弹打在装甲上叮当作响,毫无作用。
"燃烧瓶!"李云龙大喊。
两个战士跃出战壕冲向坦克,一个在半路就被机枪撂倒,另一个勉强扔出燃烧瓶,却只砸在履带上。坦克调转炮口,"轰"的一声,那个战士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个冒烟的弹坑。
"他娘的!"李云龙抄起一捆集束手榴弹就要上,被赵刚死死抱住。
"我去!"孙德胜一把抢过手榴弹,弓着腰冲了出去。他灵巧地利用弹坑作掩护,渐渐接近坦克。就在即将得手时,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气浪把他掀出老远。
"老孙!"李云龙目眦欲裂。
硝烟中,孙德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胸前一片血红。他咧开嘴笑了笑,用尽最后力气扑向坦克,把手榴弹塞进了履带缝隙。
"轰!"坦克的炮塔被炸得歪向一边,冒起了黑烟。
"杀啊!"李云龙拔出大刀跃出战壕。战士们跟着冲了出去,喊杀声震天动地。白刃战在村口展开,刺刀见红,大刀翻飞。张大彪像个血人似的,一个人捅死了三个鬼子;王喜武的步枪没了子弹,就用枪托砸,硬是把一个鬼子的钢盔都砸变了形。
日军终于退却了,留下满地尸体。李云龙拄着大刀喘着粗气,左臂被刺刀划了道口子,血顺着手指往下滴。他环顾西周,还能站立的战士不到百人。
"团长,电台被打坏了..."通讯兵哭丧着脸报告。
李云龙点点头,早有预料。他让赵刚把重要文件都烧了,又命令把重伤员抬到村后的山洞里藏好。
"老李,你也撤吧。"赵刚突然说,"我带一个班断后。"
李云龙瞪了他一眼:"放屁!老子什么时候丢下弟兄们跑过?"
正午时分,日军调来了重炮。炮弹像犁地一样把村子翻了个遍,百年老屋在爆炸中轰然倒塌,腾起漫天烟尘。李云龙带着残部退到村后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片坟地。墓碑成了天然的掩体,战士们趴在坟包后面,枪口指向村子的方向。
"团长,子弹不多了..."军需官小声报告,手里捧着最后两箱弹药。
李云龙给每人分了五发子弹,自己只留了三发:"省着点用,瞄准了打。"
日军很快发现了他们的位置,步兵在机枪掩护下呈散兵线推进。子弹打在墓碑上火星西溅,碎石崩得到处都是。一个接一个战士倒下,鲜血渗入坟地的泥土,分不清是谁在守护谁。
"轰!"一发炮弹落在李云龙附近,气浪把他掀了个跟头。他晃晃脑袋爬起来,发现右耳什么也听不见了,嘴里全是血腥味。
"团长!看!"张大彪突然指着东面喊道。
李云龙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梁上腾起三颗红色信号弹——是援军!
"弟兄们!坚持住!"李云龙声嘶力竭地大喊,"咱们的援军到了!"
仿佛回应他的喊声,东面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日军阵脚大乱,一部分调转枪口应付背后的袭击。李云龙抓住战机,带领剩下的战士发起反冲锋。
混战中,他看见一面熟悉的旗帜——是楚云飞的358团!晋绥军的生力军像一把尖刀插入日军侧翼,打得鬼子措手不及。
"李兄!别来无恙啊!"楚云飞骑在马上,军装笔挺得像来参加阅兵,手里的冲锋枪却喷吐着火舌。
李云龙想骂他装腔作势,却只吐出一口血沫子。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的印象是张大彪和王喜武架着他往后撤,楚云飞的部队且战且退地掩护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龙在颠簸中醒来。他躺在一副担架上,头顶是密不透风的树冠。抬担架的战士见他醒了,惊喜地喊道:"团长醒了!"
赵刚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眼镜片碎了一块,但笑容真切:"老李,咱们突围出来了。"
李云龙想说话,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艰难地比了个手势,赵刚会意地凑近耳朵。
"多...多少人?"李云龙气若游丝地问。
赵刚的笑容僵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连伤员在内...一百二十七人。"
李云龙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一千多人的独立团,现在只剩个零头...
担架继续在山路上颠簸,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像斑斑血迹。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声,那是日军在发泄怒火——他们赢了战斗,却没能全歼独立团。
李云龙在昏沉中想起重生前看过的一段话:"抗日战争是用血肉堆出来的胜利。"当时他只觉得是夸张的修辞,现在才明白,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团长,喝水。"王喜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狙击手脸上添了道新伤,但眼神依然坚定。
李云龙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喜子,记住今天...记住这些牺牲的弟兄..."
王喜武用力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团长,咱们...咱们会打回来的。"
担架转过一个山坳,前方豁然开朗。夕阳下,幸存的战士们互相搀扶着前行,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有人低声哼起了军歌,渐渐地,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歌声越来越响,惊起林间的飞鸟。
李云龙望着这支伤痕累累却斗志不减的队伍,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火种不灭"。独立团可以被打残,但永远不会被打垮——因为总有人会记住,总有人会继承。
"老赵,"他轻声说,"把花名册保管好...一个名字都不能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