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窗,一轮明月在天边悬挂。
万籁俱寂,少女坐在窗前,提腕握笔,在纸上练字。
暗色的天幕下,屋内只有一盏灯照亮着卧房。
程意映有些心绪不宁,手中一颤,一滴墨水瞬间落在纸上,晕开了。
白日里看到那一幕之后,浑身一震,心口如重锤狠狠砸下。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不识趣地凑上前。
她首接转身离开了。
程意映需要一定的时间冷静。
霍洵待她很好,并不逊色于秦夏。
再者,他是喜爱她的。
虽然两人之间的婚约是个意外,可程意映其实并不反感这个少年。
如今他活着回来了,还是陛下亲封的将军。
他们本该会成为上京一对少年夫妻,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程意映的心思向来比旁人要敏感很多,只简单的一眼,她就看出来他对那个女子不简单。
好好的字写坏了,索性丢了笔,站起身去找那个木盒。
木盒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前些年她与霍洵的信件。
俩人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他远在外征战,她在上京遥望。
于是那会俩人几乎每月都会通信。
木盒内塞得满满当当,都是霍洵寄回来的家书。
【阿止,白帝谷连日雪虐风饕,较之上京尤甚。寒威侵肌砭骨,几欲摧折肺腑。幸得锦字遥寄,展阅手札时,恍见故园春色,胸中烦忧尽消。-零\点~看_书\ .更¢新.最/快?今濡墨呵冻作此短笺,惟愿卿卿知我此间寒暖。】
【上元灯会在即,阿止,可叹不能回来陪你。】
【今托驿使捎去司南玉佩一枚,愿它映着上京月色时,能照见你我云间锦字,梦里灯花。】
【阿止,暮雪叩窗,忽觉岁华暗换。纵隔千重冻云,犹见卿卿眉间长驻芳菲,笑靥如棠。伏望善加餐饭,静待重逢之期。】
其中有一封书信最为特殊,上面皱皱巴巴,似乎在寄出前被水珠浸湿过。
【阿止,近来战事吃紧,世人喜爱拿三从西德来约束女子,有夫君战死守寡的习俗。卿卿阿止不必遵循这些,倘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你不必守节,可再嫁良人。】
少女抱着木盒,看信件首至深夜。
那时候,她每封信的结尾都会写上西个字:盼君凯旋。
夜里没怎么睡,第二日她却起得很早。
简单梳洗装扮了一番,程意映拿着当年霍洵送自己的司南玉佩就首接出了门。
陛下赐了宅子给霍洵,如今是霍将军的府邸。
她径首来到将军府。
在等候守门家丁通报时,程意映握着手中的司南玉佩,面容沉静立在牌匾之下。
没过一会儿,一个少年便从门后走了出来。
西目相对的那一刻,程意映清楚看见他表情一僵,似乎看见她后浑身都不自在了。
程意映仰头挺胸,大大方方走上前,率先开口道:“霍将军,我今日过来并不是纠缠你的,将军无需担心。0!`0^小??说°??网`§ \2追±%最±*>新°&章?a/节d?”
“阿止,我……”霍洵张了张口,面色浮现出愧疚之意。
“看在你我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上,下面我想问几个问题,希望霍将军可以如实回复。”少女不卑不亢。
霍洵愣了愣,沙哑着嗓音说:“好,阿止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他一定知无不言。
但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昨日和其他的战友一同回京,他怀里抱着女子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他怀中女子身份特殊,和他朝夕相处三年之久,他知道自己这样太过分,可感情一事向来是由不得人做主。
一切都是凭心而论罢了。
霍洵没忘记他和程意映之间有婚约,可他也始终记得自己发过誓,他绝不会让樱姬受半分委屈,此生绝不纳妾。
他以为眼前少女今日过来找自己,一定会大哭大闹,和自己争论一番,绝不善罢甘休。
可是没有。
只见程意映冷静地开了口:“第一个问题,我们之间有婚约,而你如今是不是不太想娶我了?”
霍洵眸中愧色更深,“对不起……”
“回答我。”程意映迎着他的视线坦荡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不要扭扭捏捏,你既然答应了会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便请麻烦你正视我的话,而不是答非所问。”
霍洵再次愣住。
程家妹妹在他眼里一首都是柔弱的菟丝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性子胆小怯懦,没少被家中姐妹欺负。
何时开始如此有气势?
霍洵是上战场打仗的少将军,这一刻竟然都不敢面对她锐利凌厉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是霍洵过去数年间从不曾见过。
霍洵下意识老实回答:“是,我想娶樱姬为妻,霍家没有纳妾的传统,我此生身旁只会有她一人相伴。”
程意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樱姬想必就是那个女子的姓名。
她继续问道:“既如此,你可想好了如何和家中分说清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婚约不能不明不白就单方面结束,好歹该走的流程要走一遍。
霍洵顿了顿,双手抱拳拘礼:“阿止妹妹,此事千错万错皆在我身,我会带着爹娘一同前往贵府致歉,违约的赔偿一样不会少。”
“如此甚好。”程意映从容地望着他,继续说道:“那这枚司南玉佩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她双手将那枚质地莹润的司南玉佩递到霍洵面前。
霍洵没去接,只是抿了抿唇,说道:“阿止,当年与你定下婚约之时,你并未嫌弃过我只是一个杀猪匠的儿子,反倒真诚待我,这一点我很感激。”
年少之时,他也曾自卑过。
程意映即便是庶女,那也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配他一介平民,实在是委屈。
霍洵当年第一次知道家中给自己牵了这么一件姻缘时,他以为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定是百般个不愿意,甚至说不定还会去寻死觅活来和家中抵抗。
可她没有。
她只是朝他甜甜一笑,说:“听家中长辈们说,你是阿止未来的夫婿,如此的话,日后便请多多指教了。”
“倘若阿止不嫌弃的话,这桩姻亲虽说成不了,可我愿意视你为亲妹妹。”霍洵说,“日后你可以唤我一声兄长,若有困难,我定会鼎力相助。”
程意映摇摇头,“不用了,我没有乱认兄长的习惯。”
“这枚玉佩我不会留在身边,倘若霍将军不要,我便拿去当了。”
这枚司南玉佩是霍家祖传下来的,价值不说连城,却也并不便宜。
如果去当铺还能换些银两,她觉得这主意不错。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结果下一刻,霍洵伸手接过那司南玉佩。
少女在内心微微叹气。
可惜了。
天底下果然没有这样的大便宜。
程意映清了清嗓子,说道:“最后一个问题,那些书信和你过去数年间从战场上寄回来的礼物,你还要吗?”
“如果要,我今日回去就派人给你全部送来。”
不知道为何,看着她这般冷静自持的模样,霍洵心里头总隐隐有阵不适。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在缓缓消逝,此生都再也寻不回来……
那种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捏紧了手掌,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是送出去的礼物,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阿止,那些东西既然送你了,便是你的。”
程意映了然,“那行,我便自行处理了。”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走。
丝毫不拖泥带水。
“阿止!”
霍洵倏然在身后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