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城内风平浪静,就连皇城内也是如此。
朝堂依然是阉党的一言堂,朱朝溪这段时间也没再和魏忠贤发生过任何争执,每天就乖乖坐在皇位上当一个吉祥物,下朝后,朱朝溪不是游山就是玩水。
画一些山水画,作一两首赞叹山河美好的诗词,好不潇洒。
朱朝溪的苦楚只有她自己懂。
玉玺宫中,锦瑟台上一群乐工正演出着一段锦戏。两边站着钟鼓司的太监。
台下唯有一名观众,那就是女帝朱朝溪。
朱朝溪斜倚在紫檀雕龙宝座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戏,一旁几案上的糕点果盘没有动过。
“陛下,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奴婢让御厨给您做些?”站在朱朝溪身后的上官婉儿神色担忧。
朱朝溪摇头,借着乐声掩盖,对上官婉儿说:“看着大明江山每况日下,朕又如何吃得下?”
上官婉儿劝道:“陛下,龙体为重。奴婢相信,蛰伏未必是怯懦,您忍辱负重这一年多,朝中也并非全无忠良之士……”
朱朝溪不言。
岂止是朝廷阉党让她烦心,每日在朝堂上听见某某地方发生了水患,某某地方发生了贼祸,某某地方发生了兵变,哪处边境又被金国骑兵袭扰劫掠……
这些坏消息就如雪花一样不断飘来。
朱朝溪心中郁结,为大明百姓心忧。
“陛下……”上官婉儿正要再劝,却见雨化田一路小跑而来。他一脸难掩的喜色。
雨化田在朱朝溪身侧行礼,“陛下,奴有事禀奏。”
朱朝溪面色平淡,“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陛下,是好消息!”雨化田手舞足蹈,“陈然千户使已将前首辅灭门案结案,一众涉事杀手全部伏诛!”
朱朝溪神色未变,这个好消息在众多坏消息当中根本不算什么。
“做的不错,让他继续保持。大伴,你传朕的口谕,口头嘉奖陈然一番。”
“陛下!”雨化田激动万分,“陈然千户剿灭江湖杀手组织‘黑石’后,从中缴获了一千一百万两银票!”
朱朝溪和上官婉儿同时一怔,随后不可置信。
“大伴你说多少?!”戏台上的铜钹“锵“地一响,朱朝溪霍然起身,她瞪大着眼睛看着雨化田。
要知朝廷一年除去各项开支,最终能收到国库的白银也就四百万两左右,别说她的内帑更是寥寥无几。
可以说她这个女帝穷得响叮当。
各处的兵饷每年都发不齐,这也是各地闹兵变的原因之一。
“回陛下的话,一千一百万两银票!千真万确!”
朱朝溪激动不已,她连忙问:“现在陈然人在何处?”
雨化田回道:“他此刻正在玄武殿候着。”
“朕要去见朕的肱骨之臣!”朱朝溪快步就往玉玺宫外走去。
上官婉儿连忙问:“陛下,这里的乐工……”
话还没说完,朱朝溪就急不可耐的打断道:“赏!传旨钟鼓司,就说这出戏唱得好!”
………………
陈然站在玄武殿中央,他手中拿着装银票的铁箱。
朱朝溪疾步来到殿内主位,那隔着二人的帘子依旧拉着。
她望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立在殿中,玄色飞鱼服上的暗银蟒纹随呼吸微微起伏。
朱朝溪坐在主位后,陈然立即单膝跪地抱拳,“微臣幸不辱命,完成陛下所托。”
“朕的大功臣快快起来。”朱朝溪说着,就看向身后的雨化田,“大伴,你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为朕的功臣赐座,并上一盏上月刚采的明前茶!”
陈然也不客气,说了一句“谢陛下”后,就在雨化田的引导下,在右侧下首入了坐。
记得他上次面见这位女帝的时候还没有这般待遇。
也就被女帝有感而发,将他和三个老贼相提并论。
雨化田端来茶盏时,陈然顺手就把那个铁箱交给了他。
雨化田接过铁箱,对着陈然眨了眨眼以作示好,并小声说:“那位贾公公,咱家已安排妥当。”
陈然回以微笑,“有劳雨公公。”
坐在上首的朱朝溪自然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小动作,不过她也不甚在意。
毕竟都是她皇家一派大大的忠臣嘛。
没见陈然面对千万巨银,都丝毫不心动,全部上缴。
这不是忠臣是什么?这不是能臣是什么?
雨化田将铁箱交给朱朝溪。
朱朝溪轻抚铁箱上的纹路,过了一会儿,她才打开箱子。
里面朴实无华,只静静的躺着每张价值百万白银,总共十一张的银票。
“爱卿可知,这一千一百万两能养活多少边军?”朱朝溪嘴角带笑,不复先前郁闷,“又能修几道黄河堤坝?”
陈然喝了口茶,发现这根本不是新茶,口感很普通,“臣非朝臣,对军政民政都不甚了解。但臣知道,这笔钱足够陛下组建三千锦衣卫亲军,在五省重开市舶司,再派二十名御史协同锦衣卫暗查九边军饷。”
朱朝溪朗声大笑,她指着陈然,“你就想着你那一亩三分地。”
陈然回道:“在其位谋其政,臣为陛下亲军,自然得从自身角度考虑问题。不像陛下,需要考虑的是整个大明天下。”
小小一记马屁,更是让朱朝溪开怀,她感慨道:“以爱卿之才当为镇抚使。只让你做个副千户,倒是委屈你了。”
“臣不委屈,能为陛下效力,已是臣天大的荣幸。”
陈然说罢,就从怀里拿出卷宗,“这是前首辅张海端灭门案案件的详细卷宗,还请陛下过目。”
雨化田取过文书,就又交到了朱朝溪的手上。
朱朝溪放下手中铁箱,拿过卷宗看了起来。
陈然写得很详细,朱朝溪看得也很认真。
朱朝溪看完就问:“一个江湖组织,他们这么多钱都是从哪来的?”
陈然想了想就说:“黑石的账本微臣并没能找到,不过微臣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地方官员与黑石走的很近。”
朱朝溪又哪会听不懂陈然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这些钱财都是这些官员给的。
朱朝溪咬牙切齿,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此等国之蛀虫都该死!看来他们是忘了太祖时期的光景!”说着,朱朝溪的身上就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等解决了魏忠贤,朕定要效仿太祖,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雨化田连忙说:“陛下息怒……”
茶不好喝,陈然也就起身抱拳行礼,“臣愿为陛下扫清寰宇,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朱朝溪这才平复,一双美目看着陈然,“朕向爱卿保证,两年后,你就是北镇抚司的指挥使。”
还两年后,陈然现在都还在想着一年后要怎么保住你的命。
陈然心中叹气,看来又多了一个拯救女帝朱朝溪的理由——为了这指挥使的职位。
升到指挥使,估摸着应该就有“首领”的头衔了吧?
陈然一面心中嘀咕,一面谢恩,“臣,拜谢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之后,陈然就退出了玄武殿。
朱朝溪此时感慨:“若是满朝文武皆如陈然这般忠义,又何愁大明不能再次中兴。”
雨化田眼珠子一转,就愤愤的说道:“陛下说的是,陈大人这样的好官真是太少了。像那不当人子的东厂,次次抄家后,报给陛下的不过万两。”
朱朝溪笑着摇头,“大伴你也就敢在朕这里抱怨。”
雨化田嘿嘿一笑:“奴这不是没有陈大人的那份胆魄嘛。”
朱朝溪被逗得直乐,后又说:“大伴,让御厨做些吃的来,朕有些饿了。”
………………………………
出了皇宫,陈然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回春堂。
他现在只想赶快把京中诸事处理完,然后立即出发南京云何寺。
渗透罗摩遗体奥秘,才是陈然此时心中的头等大事。
回春堂里间的木板床上,雷斌正躺在上面养伤。
陈然问过大夫,雷斌的脚伤治不好了,只能一辈子坐轮椅。
闻此消息,陈然佯装叹息。他来到床边,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手里削着一个苹果。
“我让人和你的妻子说,你需要外出几日。”
雷斌神色淡然,“大人多此一举了,因为她知道我是杀手。杀手总是经常不归家的。”
“总要让她放心不是?”陈然递过削好的苹果,雷斌却是没接。
陈然见此就自己吃了起来,还别说,苹果挺脆。“今后有什么打算?”
雷斌还是不说话,一张臭脸,比沈炼还会装酷。
陈然直接抛出橄榄枝,“来锦衣卫帮我做事。虽然锦衣卫在民间的名声不好,可也总好过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雷斌终于开口,他冷笑一声说:“岂止是在民间的名声不好。”
“对对对,锦衣卫的名声糟糕透了,可‘黑石’的名声就好到哪去?”
雷斌说:“在‘黑石’,我至少能赚到钱。在锦衣卫……我能得什么?”
陈然一噎。
好家伙,看着话少冷酷,实则是个毒舌,怼人的功夫不比他那一手暗器功夫要差。
陈然声音也冷了下来,“能得你的妻子和儿子平安;能得一分正经差事;能让你们一家在京城有立足之地。还有,能还我的账。”
“还账?”雷斌皱眉,“我可不欠你钱。”
陈然哼笑道:“前几日,你屡次用银针暗杀我,真当我没察觉?钱你没欠我,但你暗杀我这么多次,却是要还的。”
雷斌又沉默了。
陈然才不管他说不说话,他这是通知,不是请求,“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来锦衣卫当差,第二个,去诏狱大牢里蹲着。”
过了片刻,雷斌才开口,“我不过一废人,就算跟了大人,我又能为大人做什么?”
陈然道:“六扇门也有一个废人——四大神捕之首的无情。我要你成为他那样的人物,明白了吗?”
雷斌惊愕,这理由也……
雷斌以为陈然是在敷衍,却不知这就是事实。
“是成为囚犯还是成为‘无义大人’,你自己选。”
雷斌的眼角不禁挑了挑,“大人你是认真的吗?”
陈然满脸严肃的啃着苹果,“你看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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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南京,长江河畔,此时正下着细雨,两侧绿荫葱葱,中间河流轻缓。
一青舟,一把伞,一佳人独自站在船头。
怜星撑着伞眺望着这番烟雨景象,一时着了迷。
自从听了陈然的话,跑出来游山玩水,怜星心中那些烦恼和杂乱随之一空。
心静了,发自真心的笑容也多了,怜星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
很久没有这样为自己活过一次。
怜星忽然有些明白陈然的话了。
这时船尾的船夫对着怜星大声说道:“姑娘,雨大了,您看我在前面那家沿岸客栈放您下来可好?”
怜星没有穿移花宫的宫装,也没有带移花宫的墨玉梅花。只一身青色裙子,宛如一个世家大小姐。
“麻烦船家了。”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船夫见此绝世美人,又如何会觉麻烦,若不是这雨确实大了,怕河水上涨湍急,否则船夫岂舍得这与美独处的机会。
怜星也知自己相貌易惹人瞩目,所以随身带着一顶帷帽,只是这风景实是秀美,怜星才忍不住摘下帷帽。
沿岸的客栈并不远,没一会儿就驶到了。
怜星下船时还恋恋不舍的回望了一眼这绿林河畔。
戴上帷帽,打着伞,怜星雨中漫步的缓缓朝客栈走去。
客栈内人多嘈杂,有江湖人,有文人墨客,也有歇脚的商人。
怜星在一张空桌前坐下,随后就让店中小二给她上一壶热酒。
还不等酒上来,隔壁桌的一伙僧人打着酒隔就来到了怜星这桌。
他们满脸淫邪,实在不像是一群守戒律的和尚。
“小美人儿,干嘛要戴顶破帽子?这多煞风景。”为首邪僧伸手摘下了怜星的帷帽。
帷帽被摘下的那一刻,整个客栈顿时为之一静,就连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一般。所有人在看见怜星容颜的那一刻都痴了。
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更别说她露出一抹能令万物都黯然失色的笑。
“和尚,你们是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