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朱平神色不改,闭上双眼平静的回答道:“成王败寇,皇上又何必再步步紧逼?”
旁边跪着的南王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口中呜咽着含糊不清的求饶:“陛下……陛下饶命……臣……臣糊涂啊!还望您能看在我是您皇叔的份上,饶了我一家的性命!”
朱朝溪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燃烧,却又掺杂着深切的失望与一种被至亲之人狠狠捅了一刀的刺痛。
“你造反时怎么没想过你是朕的皇叔?”
说罢,朱朝溪就不再去看南王一眼,转而看向朱平。
“你和朕一起长大,朕视你如手足,让你和南王坐镇金陵,这是对你们多大的信任?!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朱平!你告诉朕!为什么?!!”
她的声音到最后已是厉声喝问。
朱平满是痛苦之色,他最终鼓起勇气大声对质,“我没错!错的是皇姐!若不是你重用奸臣,任由阉人祸国,我又怎会行此下策?!我……不过是想守住祖宗的江山!”
朱朝溪脸色一白,她用手指颤抖的指着朱平,“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朕的。”
朱平选择了沉默。
而就是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地敲在女帝的心上。
过了片刻,朱朝溪就神情冰冷的对陈然询问。
“陈卿你说得对,国法昭昭,不容私情。那么,依你之见,依这煌煌国法,朕…当如何处置这对父子?”
她的问话,已不仅仅是询问意见,更像是一场对陈然立场、胆识乃至忠诚的终极考验。
陈然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如何处置,权柄尽在陛下。”
朱朝溪听到陈然这番推诿油滑之词,心中难免感到了一些失望。
而陈然此时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陛下乃九五之尊,代天牧民,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臣,及天下臣民,皆伏望陛下秉公执法,以正国典!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奸邪,安天下臣民之心,彰我大明煌煌法度之威严!”
“若陛下因私情而废公法,”陈然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女帝,“则国法何在?天威何在?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陛下?此例一开,后世子孙,又将如何遵循这《大明律》?!”
“臣位卑言轻,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斗胆直言,句句肺腑!伏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万民福祉计,为大明法度之尊严计——依律严惩叛逆,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朱平更是怒视陈然。
在他的心中,陈然已经是和魏忠贤同一等级的奸臣头子。
朱朝溪闭上眼睛,思考片刻,就让内侍把魏忠贤一干东厂头头还有肖运都叫了进来。
等他们山呼万岁,行过礼后,朱朝溪就不带一丝感情的说:“传朕旨意!”
“逆犯南王及世子,罪大恶极,着即处以极刑——凌迟处死!”
“南王府一应财产,悉数查抄没官!”
“此案所有涉案人等,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查到底,按律论处,绝不姑息!”
一连串冷酷无情的旨意将南王父子彻底打入地狱。
“皇上圣明。”魏忠贤对此最为高兴,这个敢一直和他作对的小杂种,终于可以去死了。
魏忠贤赶忙唤进来门外的两名东厂番子,让他们把南王父子拖回地牢。
南王哭天喊地,倒是世子平被拖下去的过程中,他惨然大笑,“朱朝溪!大明江山定会毁在你的手中!我会在地下等着你!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怎么和列祖列宗们交代!”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胸膛起伏的幅度比方才更大。
不能失态。绝不能失态!
魏忠贤他们还在这里。
她的任何一丝软弱,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动摇国本的裂缝。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朱朝溪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都被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和坚硬所覆盖。
“你们都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所有人退出正堂,包括陈然。
沉重的殿门在魏忠贤等人退出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当门轴咬合的“嘎吱”声彻底消失,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时,女帝朱朝溪挺得笔直的脊背,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
她依旧站在原地,但方才那种覆盖在脸上的、近乎非人的冰冷和坚硬,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坚冰,寸寸剥落、瓦解。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仿佛要将胸腔撕裂。
那双曾燃烧着怒火、掺杂着失望与刺痛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朱平最后那凄厉的诅咒——“大明江山定会毁在你的手中!我会在地下等着你!”——像淬了毒的针,一遍遍扎在她的心上。
皇叔瘫软如泥的哭嚎,堂弟朱平那带着巨大痛苦与不甘的质问,还有他最后沉默的默认……所有画面交织重叠,在她脑海中疯狂翻涌。
“视如手足……”她低低地、近乎无声地吐出这四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被背叛后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自嘲。
她视朱平为臂膀,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共同成长的伙伴,可最终换来的,却是他眼中那个“重用奸臣、任由阉人祸国”的昏聩君主形象!
这份认知上的巨大鸿沟,这份来自最信任之人的否定,比冰冷的刀刃更让她痛彻心扉。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朱朝溪淹没。
她猛地抬手,狠狠拂向案台!
“哗啦——!”
精美的青花瓷茶盏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汤和锋利的瓷片四溅开来,将散落一地的罪证书件全部打湿。
朱朝溪的身体晃了晃,她紧紧抓住冰冷的案台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微微仰起头,眼中满是倔强。
“那你就在底下好好看着,看朕如何使大明再次中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