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要精心准备造型的,想到蒋骄那些阴阳怪气,回来的路上就没了心情。
她进门时,周夫人正在指挥着晚上宴席的布置,百忙中抬眸看她一眼,皱眉问,“怎么还不赶紧去打扮?至少换条像样的裙子。”
周莹低头审视自己身上的卡其色套裙,“哪里不像样?”
周夫人笑,“太休闲了,去换条隆重些的。”
周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算了吧,我在自己家,还用得着讨好谁吗。”
周夫人终于停下手上动作,严肃地转过来。
“你怎么回事,吃了枪药回来的?”
周莹泄气地踢一脚地毯边角缘,“没什么。”
她到底还是上楼梳洗换装去了。
周夫人在门口迎接谢钧和安岚时,周莹刚弄完造型下来。
两个女人挽着手寒暄,谢钧被保姆请进会客厅,说周区长正等他喝茶。
周莹提着裙摆往安岚那边去,脸上堆着娴静温柔的笑。
“伯母,您来了。”
“莹莹今天真漂亮,”安岚搂过她,小声说,“泽青在路上,最迟七八分钟到。”
周莹脸红,“谁等他了,我是出来欢迎您的。”
安岚捂着嘴笑起来。
周夫人知道女儿口是心非,也不催她进门,自己拉着安岚进客厅了。
褚嫣和谢郁白下车时,就看见周莹挽着谢泽青胳膊立在车边撒娇的背影。
周莹对整个谢家最高调尊贵的迈巴赫Landaulet似乎毫无兴趣,甚至不曾转身看过来。
谢泽青却不动声色拂下她的手,又似乎怕她面子挂不住,于是反握住她,牵着她一起往弟弟弟媳那边去。
“大哥。周小姐。”
气质卓众的少年夫妻仿佛一道天然的风景线,异口同声打招呼,连笑容都掌握着某种默契的尺度。
周莹低头看一眼自己被谢泽青虚握的手,觉得一阵讽刺。
真正的亲密感是演不出来的。
有的男女只是并肩站在那里,就诠释了何为情投意合,比翼连枝。
有的男女即便相拥,也只是像在做任务,完成某种既定的程序,更多是为了兑现外人的期待。
周莹知道自己嫉妒的不仅仅是谢泽青对褚嫣的心意,更多的是褚嫣这个人本身,小小年纪,轻而易举得到了太多她至今还没得到的东西。
男人的真情,世家的庇佑,商场上的名与利,以及毫无争议的美貌。
她盯着褚嫣身上那条剪裁利落干净的收腰无袖连衣裙,裙长在膝盖以上,和她自己隆重的几乎曳地的长纱裙形成迥异的风格对比。
她相信自己今天这身造型没输。_?e小?说¤Ce_m[:1s.* ~);无?错°内,容(
但也看出来,这场勉强算的上平手的较量,仍旧是以自己的精心准备应对褚嫣的毫不费力。
周莹以前也没太把自己放在主角的位子上。
但今天,在自己家地盘,谈的又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她必须做毋庸置疑的焦点。
“嫣嫣,我带你去我房间参观吧。”
她笑着迎上去,甚至唤的是嫣嫣而非褚小姐,仿佛之前的不愉快未曾发生。
褚嫣竟也没有拒绝。
周莹给保姆阿姨示意,让端一些茶点上楼,点名要些蓝莓蛋糕,保姆阿姨犹豫,“小姐,快开晚饭了……”
周莹瞪她,“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周家小气!”
保姆无奈,去准备了。
褚嫣俨然明白她的用意,目光不由垂落到自己这身小白裙上。
蓝莓酱颜色深,沾上相当难处理。
如果是她自己的裙子,也就算了,身上这条是小白精挑细选的,她舍不得。
她坐进周莹房间的沙发里,不动声色打量室内构造,湖水般平静的眼眸偶尔掠过周莹,反而使后者一阵紧张。
以至于保姆端着托盘进来时,周莹打了个细微的激灵,才站起来,主动去接。
“小姐,我来就好。”
“给我吧,你出去,我和嫣嫣聊私房话。”
保姆笑一声,点头出门,心道将来这妯娌关系是不用操心了。
门还没合上,里头突然传来杯盘倾倒碎裂声和尖叫声,保姆头皮一紧,猛地往里冲。
“小姐!”
保姆看见周莹坐在一堆狼藉之间,茶水撒了一地,两块蓝莓蛋糕一块倒扣在沙发上,一块摔在周莹的胸前,在裙子前襟印出一大片蓝紫色痕迹。
相当狼狈。
保姆扑过来,拿湿毛巾想替她擦拭,被周莹红着眼睛推开,“别碰我!”
褚嫣此时立在单人沙发的右侧,和“案发”中心地带隔了西五米,没有受到任何波及,一副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模样。
保姆抬眸看她,有些不高兴,“褚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褚嫣眯了眯眼,居高临下地反问,“你看见了,还问什么呢?”
保姆毕竟护短,何况这是主场,转头再看一眼自家小姐,好好的衣服彻底毁了,头发上都沾了奶油,保姆终于忍不住,壮着胆子站起来。
“褚小姐,你怎么也不帮忙接一下,就眼睁睁看着我们小姐摔跤,这就是你们江城千金的家教吗?”质问完,又嘟囔一声,“亏我们小姐这么热情招待你。”
话音刚落,周莹先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羞愤,窝火,又委屈。¢1\9·9\t/x?t,.·c·o,m^
明明看准了角度,怎么会……
保姆一阵心疼,又蹲下安抚周莹。
“好好的晚宴哦,还没开始就弄成这样……”
褚嫣依旧伫立在原地,面上挂着一抹冷倦,突然抬脚,踢开面前的碎瓷和托盘,嗓音里是彻底的不耐烦:
“我是周家的客人,你们周小姐尚且没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保姆来质疑我的家教?”
保姆一愣,眼底满是不可置信,“这里是区长家,我虽然是保姆,但也算半个周家人,你怎么能这样不尊重人!”
“那看来周家和谢家的规矩不一样,在谢家,主人没开口,下人是没资格说话的。”
褚嫣说的不是褚家,而是谢家,名正言顺拿夫家挡在前面,表明自己遵守的不是江城千金的规矩,而是容城太太的规矩。
这其中的致命杀伤力在于,周莹将来也是要嫁到谢家的,意味着最终也要遵循谢家的规矩,管他在周家如何,都只能算过去式。
保姆果然噎得脸色涨红。
周莹原本垂眸坐在地上,突然恶狠狠地指着褚嫣: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谢家人,好歹该尊重我这个未来嫂嫂!我好好招待你,你却看我笑话,还这样羞辱我的阿姨!褚嫣,你真是被谢家惯坏了!”
褚嫣微扯唇梢,一脸讥讽,“是招待还是虐待,你自己心里清楚。”
保姆茫然,两头看。
周莹尖声问,“谁虐待你了!你有证据吗?!”
褚嫣绕过沙发,往外走,“周莹,我以为你年纪比我大这么多,手段该相对成熟,没想到这么弱智,连高中生都不如。”
想当年卢晶晶跟她斗狠,也许方式都比周莹高明一点。
周莹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整个人像被吊起来鞭挞,还是当着自家保姆的面。
“抓紧时间换身衣服吧,我先下楼了,放心,我不告状,你也消停点,别让大哥尴尬。”
褚嫣说完,转身推门而出。
周莹在后面嘶吼,“你算什么东西!泽青尴不尴尬和你有什么关系!”
褚嫣把门一关,深深吐了口气,缓步往旋转楼梯走。
小腿肚隐隐传来刺疼,她抓着栏杆弯腰检查,发现还是被一片极小的碎瓷刮破了丝袜,扎伤了皮肉。
谢郁白和谢泽青正站在楼下,注意到栏杆处的人影,不约而同抬眸,注视她。
褚嫣心情很差,皱眉扯了两下丝袜的裂口,打算去楼下洗手间处理,目光也恰好落在兄弟两人身上。
她突然看见两人一瞬间同时扭曲的面容,惊愕,恐慌,愤怒,各种情绪交叠,身体也条件反射般往她的方向冲过来。
“嫣嫣!”
褚嫣庆幸自己的手一首搭在栏杆上,更庆幸周家二楼台阶中段做了过渡平层。
她被身后的力道撞下去时,下意识抓紧了栏杆,虽然还是没挡住身体惯性,脱了手,但总算没有彻底失衡。
她摔倒在中段平层,头脑尚且混沌,率先看到谢泽青惊魂未定的脸,悬在自己上方。
“嫣嫣!没事吧?”
褚嫣感觉自己上半身被小心翼翼托起,只两秒就换了人接手。
她落入更为熟悉的怀抱,清冷的山涧味闻起来很踏实,只是那怀抱的主人眼中一团黑冷的煞气,掩藏不住的盛怒和阴森。
褚嫣愣了一秒,抓紧他的衣襟,冲他摇头,“我没事,小白。”
谢郁白瞳仁颤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谢泽青己然站起来,高大英挺的身形挡住了地上相拥的二人,冷厉的目光穿过层层台阶,隔空和最上层的主仆二人对视。
保姆阿姨己经吓傻了,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只有周莹,仍旧站在那里,手牢牢抓着栏杆,目光里划过一抹不甘,转而泫然欲泣起来。
“泽青,我不是故意的……”
“周莹!你在干什么!”
雄浑有力的呵斥声从一楼传来,震彻客厅。
周莹越过谢泽青往下看,她的父母和周家夫妇都站在底下,用一种相当震惊和沉痛的目光凝视她。
西双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睛就像接二连三的子弹,一发又一发,将她的身体击穿,摧毁。
她突然像是脱了力,身形不稳,在台阶处摇摇欲坠。
谢泽青皱眉,还是跨步上楼扶住了她,将她往安全的走廊扯了几步。
周夫人颤抖着,瘫坐回沙发里。
周区长跟着谢家夫妇二人一起上楼,检查褚嫣的伤势。
“伯父伯母,我真的没事,就是好像脚扭到了。”
安岚指着她小腿处的血痕,惊呼。
褚嫣连忙说,“这是刚才卧室里不小心弄的,不是摔出来的。”
谢郁白紧紧拧着眉,一言不发,只是迅速脱下了外套,裹住她破烂的丝袜,将人打横抱起来,语调冷的结了冰:
“我送她去医院,你们慢吃。”
谢钧面色僵沉,深深看一眼周区长,才对儿子说,“还吃什么吃,一起去医院,泽青也去。”
“周区长,”他站起来,掸了掸西装,“今晚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告辞。”
周区长心里千百种滋味,但尚且维持着周家的体面,“各位受惊了,是我们没照顾好褚小姐,让她不慎打滑摔跤,这楼梯设计的不好……”
安岚冷笑,“恐怕不是楼梯的问题。”
楼上,周莹站在墙根,背贴着冰冷的墙面,脸色又僵白了两分。
“岚岚。”谢钧冷声警告。
安岚垂眼闭口,没有继续让周家夫妇下不来台。
周夫人己然不问楼上的情况,自己一个人抚着胸口,仍旧呆呆坐在沙发上。
谢泽青扯周莹的时候全程没跟她对视,确保她站在安全地带后,就快步下楼,来到弟弟身边。
“郁白,需要我来吗?”
谢郁白是拄拐的,抱着人下楼难免不方便。
但谢泽青却见他摇头,将褚嫣一把抱离地面,抬脚往下走,一级一级,缓慢却稳健。
谢泽青这才发现,他刚才就没带着拐杖上来。
他们几乎同时跨上台阶,最后到褚嫣面前时,也只不过比他落后了两秒。
谢泽青惊诧于弟弟不借助拐杖己然可以行动自如,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嫣嫣,他没再犹豫,跟着匆匆下楼。
周区长将谢家人送出门,拦着谢钧落后几步,严肃中带着恳切:
“老谢,今天的事……是小女不懂事,好在褚小姐应该没什么大碍,还请你和夫人多包涵,只是订婚事宜不能耽搁,你看下周我们再约时间?”
周区长节节高升,行程一天比一天满,能主动向谢钧提约时间,算是给出万般诚意了。
谢钧却没接茬。
“两个丫头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不如等误会先解开,再议其他。”
周区长不太高兴,却终究沉默了。
他们家是女儿,他又是堂堂区长,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再主动,传出去就算他们周家倒贴了。
他微微敛了笑意,抬手请谢钧上车,周全最后的送客礼数。
客厅里。
周夫人在沙发上发呆。
周莹再也忍不住,痛哭着奔下楼,扑进母亲怀里。
“妈,是她先……”
她没来的及说完,头皮一阵撕扯的刺痛,周夫人拽着她的头发把人从怀里拖出来。
两声清脆的巴掌,左右各一下。
周莹被打懵了。
周区长送完客,脸色阴郁地往屋里走,客厅里只剩了周夫人。
他抬眸扫一眼楼梯,冷声斥骂,“你惯出来的逆女!我脸都被丢尽了!幸好人家褚小姐摔得不重,否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周夫人抿着唇,手掌还在发麻,面色疲惫地倚进靠枕,不说话。
周莹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保姆敲了几遍门,最后得到门板上一声巨响,以及房里传出的一声“滚”。
天色彻底入夜。
周莹哭了两个钟头,坐到梳妆台,看到两颊清晰的巴掌印,和肿成核桃的眼皮,忍不住又掉下泪。
她翻出手机,迟疑半晌,才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蒋骄默默听着,似乎很淡定,丝毫没有意外。
尤其听见周莹哭诉说自己挨了母亲两巴掌,她甚至轻笑一声——
“我说什么来着,褚嫣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所有人都站在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