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江成自小相识,何曾见他这般紧张过。
地上一个因中毒而昏迷,一个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这两人他都视而不见。
目光只在那位俊俏的青衫推官身上。
“我没受伤,这不是我的血。”少女听到青衫推官这般回道。
对方眼眸清亮,嗓音平和,即使身处险境,声音里也没有多少惊惶。
可江成依旧沉着脸,将青衫推官拉至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青衫袖口探查。
少女眉毛一挑,想到前段时间的流言。
直到江成确认林知夏没有受伤,阴沉的脸才渐渐回暖。
少女轻咬唇瓣,若有所思,手中的鞭子发出清脆声响,惊动二人。
林知夏冲少女拱手致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说罢她俯身去查看周世安和周夫人的情况。
四周短兵相接的声响渐消,皇城司和禁军已经控制住局面。
少女走到林知夏旁边:“救命之恩,你就这般敷衍,不应该先请教我的名字,再亲自登门道谢?”
江成插嘴道:“这位是平西节度使吴玠的爱女吴青旋县主,最爱舞刀弄枪,你不用管她。”
“哎!”吴青旋不乐意了,“怎么说我都是救了她一命,这总不能赖吧。”
林知夏只得再次拱手:“那改日在下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对方疏离的态度并没有让少女恼怒,她青丝间金步摇轻颤,分明是贵女作态,偏生要学江湖儿女抱拳。
“那说好了,我可等着你的登门礼!”
檐角铁马铮鸣骤歇,禁军甲胄寒光刺破夜色。
芙昕施完最后一针,瘫坐在青石板上,额间细汗将碎发黏成绺。
林知夏连忙扶住她,看她这样子,就知这二人情况有多凶险。
芙昕也确实有些脱力,靠在林知夏肩头歇了一会儿。
吴青旋看着这个对自己处处避嫌的林推官,转头就和其他姑娘这般亲近,顿时秀眉一拧,轻哼一声走了。
林知夏问芙昕:“他们怎么样”
“性命暂时是保住了。”芙昕坐直,朝林知夏勾勾手指,“你看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周世安的头转向左侧,拨开耳后位置的头发,露出中间的秃块,上面还有一些网状的疤痕。
林知夏双目圆睁,芙昕又拉着她的手,摸向周世安的后颈。
那里凹凸不平,手触及全是密密麻麻的圆点。
“这是他中毒的原因?”林知夏不懂医道,直接问道。
芙昕摇头:“他的毒是藏在牙齿里,吃饭时故意咬破的。
颈后的针孔密如蜂巢,药香浸透肌理。这是常年扎针所致,他可能经常意识模糊,记不清前事,记忆受损。
而后脑的秃块和疤痕,应该是得过癞疮,这种病一般是由于长期待在潮湿的地方,不换衣物不沐浴净身,缺吃少穿造成的。
一直不医治,就会变成百姓口中的癞子。”
林知夏拧眉:“癞子一般都是流民乞丐又或者囚犯,富贵人家的仆役很少有这种情况。”
江成附和道:“他是姚家的仆役,就算没什么工钱,吃穿定是不愁的,没理由得这个病。
他头上的疤证明,他的癞疮得到了及时医治,没有泛滥。”
两人同时看向芙昕:“癞疮治起来费银子吗?”
芙昕想了一下:“得看用什么药,最便宜的外敷药二十文一剂,只能缓解不能治愈,还得长期用。
像他这样完全痊愈的,得外敷内用一起,至少一年半的时间,每月的药钱不低于两贯。”
“两贯!还要一年半!”林知夏微微摇头,“就算江宁是富庶之地,一个仆役的月钱最多也是几百文。
按照时间线来看,他就是在姚府得的病,那谁给他治的癞疮!”
江成眸色渐深,在皇城司的密报中,姚家家主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好人。
他突然上前掰开“周世安”的小脚趾,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黑色胎记。
“怎么会!”他面色大变,整个人有些失神,“我以为他不是”
江成自得知周世安在江宁被找到后,就调了皇城司,江宁地区近两年的所有卷宗。
皇城司在各地都设有察子,当地吏员动向,还有一些江湖门派、宗教势力,包括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都是皇城司监察的对象。
察子会扮成货郎、卦师、妓馆老鸨,暗中记下这些人的日常往来。
零零碎碎的琐事总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江成发现,周世安所在的姚府,明明是商户,却几次牵扯进帮派是非。
与很多江湖人士都有来往。
卷宗里自是没有提及这个叫小安的仆役,但是姚家公子却是有提过几笔。
他师承黄河帮,自幼习武,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拒绝进军营。
周将军是朝中重臣,失踪了十四年的嫡子回归,为免有细作暗藏其中,皇城司肯定是要细查的。
在周将军去江宁接到人之后,皇城司的人就一直监视着周世安。
周世安在归京途中,从江宁带了一个治疗腿疾的大夫,两人频繁单独接触。
一至汴京,那大夫就离开了,皇城司的察子都没跟住。
江成那日去城门接到周世安后,就想问问他这些年的经历。
可周世安却是满脸惊惶不安,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只说被关在黑屋,说不清绑匪的特征。
小时候的事一件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近些年的。
他面对江成和陆启时,满脸都是抗拒。
江成想看看他的胎记,他都不愿。
这几日在周府,周世安闭门不出,一直窝在厢房中。
洗漱吃饭从不让人服侍,吃东西的口味也同小时候完全不同。
周夫人说,夜里进他厢房,不管什么时辰,他都会瞬间惊醒。
而且,在周世安归家前,周府请人修缮庭院,皇城司的察子发现,不少匠工都有功夫底子。
种种异象表明,这个找回来的“周世安”不简单,他是带着某种目的被找回来的。
加上这里面还有江修远的手笔。
江成理所应当的以为,对方一定是假的,周伯伯只是因为思子心切,才会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