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木门"吱呀"一声被完全推开,露出里面的景象。三间打通的正堂内,二十余张简陋的木桌整齐排列,每张桌子都泛着经年使用的油光。粗糙的杉木桌面被磨得发亮,边角处还能看到孩子们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堂前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充作讲台,上面摆着陶明常用的矮几。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已经泛黄的《弟子规》字画,纸边都起了毛边。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几个盛满清水的大陶缸,水面漂浮着几块碎冰,丝丝凉气在闷热的学堂里格外沁人。
"这是..."周桐眼前一亮。
陶明捋须道:"冰块镇水,孩子们写字时蘸笔用。顺带..."老人家用竹简指了指四周,"消暑。"
堂内二十多个学生闻声抬头,都是些八九岁到十二三岁的农家子弟。他们身上的衣衫虽然洗得发白,但都整洁干净。有的穿着粗麻短打,有的套着改小的旧长衫,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光着脚丫。但每张小脸上都透着专注的神色,眼睛亮晶晶的。
"周大人来啦!"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率先跳起来,其他孩子也纷纷起身行礼。周桐注意到,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手腕上还沾着墨渍,显然是边学边帮着教更小的孩子。
"这算是..."周桐低声对徐巧道,"寒门子弟吗?"
徐巧悄悄掐了他一下:"慎言。"她指了指后排几个女孩,她们正怯生生地往这边张望,"能读书已是福分。"
陶明警告的目光扫过来,周桐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和徐巧拉开距离。这时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费力地拖着一张榆木凳子过来:"周大人坐!"
"好孩子。"周桐笑着接过,转身又给徐巧搬了一张,"巧...徐姑娘先请。"
徐巧抿嘴一笑,正要落座,忽然发现所有男孩都眼巴巴地盯着周桐,而几个女孩则好奇地打量着她。陶明清了清嗓子:"继续上课。今天讲《千字文》的墨悲丝染..."
周桐悄悄对孩子们摆手:"你们正常上课,我们就听听。"说着和徐巧在最后一排坐下,阳光透过竹帘在他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陶明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在学堂内回荡:"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此句讲的是..."
周桐的目光却渐渐模糊起来。木桌粗糙的触感,墨汁特有的松烟气息,还有窗外偶尔飞过的麻雀——这一切都让他恍惚回到了上一世的教室。那时他也是这样,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听着老师讲解古文...
"桐哥哥..."徐巧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压低声音提醒,"陶老在看您呢。"
周桐猛地回神,发现陶明正用竹简敲着矮几,目光严厉地盯着他。他赶紧坐直身子,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等陶明转身继续讲课,周桐悄悄侧目看向身旁的徐巧。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她专注地听着课,时而微微蹙眉,时而若有所悟地点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着字的笔画。
这一刻,周桐忽然觉得他们就像是...像是上一世校园里的同桌。若是徐巧穿上蓝白相间的校服,扎起马尾辫,捧着课本的模样,定是班里最用功的那个女生...
"你在笑什么?"徐巧察觉到他的目光,小声问道。
周桐这才发现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废纸上写道:【想起一个故事,叫《同桌的你》】
徐巧疑惑地眨眨眼,也提笔回道:【何解?】
周桐继续写道:【就是两个学子,一男一女,日日同坐一桌读书...】
"啪!"一支竹简精准地砸在周桐桌上,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周!子!瑜!"陶明气得胡子直翘,"老朽方才讲到哪里了?"
满堂孩童捂嘴偷笑,徐巧也忍俊不禁地别过脸去。周桐讪笑着站起来:"这个...讲到...呃..."
"讲到景行维贤,克念作圣!"第一排的小胖子大声提醒。
"对对对!"周桐如蒙大赦,"景行维贤,克念作圣!这句话是说...是说..."
陶明冷哼一声:"既然周大人如此有见解,不如上来给孩子们讲讲?"
周桐求救般看向徐巧,却见她已经转过头去,肩膀可疑地抖动着。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讲台,余光瞥见徐巧悄悄对他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一高一矮,却莫名和谐。就像...就像上一世教室里,那对总是被老师点名的同桌。
周桐站在讲台上,额角渗出一层细汗。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让他恍惚回到了当年被数学老师拎上讲台解方程的噩梦时刻。
"这个...景行维贤嘛..."他支支吾吾地摸着后脑勺,余光瞥见陶明正用竹简有节奏地敲打手心,那架势活像握着把戒尺。
角落里传来徐巧轻柔的嗓音:"此句出自《诗经》,意为仰慕贤者德行..."
"对对对!"周桐如获大赦,"就像徐...呃...这位姑娘说的..."
陶明冷哼一声:"周大人身为父母官,竟连蒙童都背得的句子都不知晓?"他转向学生们,"尔等切记,读书最忌如周大人这般..."
周桐灰溜溜地回到座位,发现徐巧正用袖子掩着嘴,眼角弯成了月牙。他越想越不对劲——等等,自己不是县令吗?怎么反倒被当成了反面教材?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胳膊肘故意碰到徐巧的砚台。在徐巧疑惑的目光中,他单手托腮,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瞧。
徐巧被他看得耳根发烫,悄悄在纸上写:【专心听课】推过去。
周桐眨眨眼,提笔回道:【在跟徐夫子专心学习】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
下课的钟声响起,孩子们一窝蜂跑去院中玩耍。周桐正帮徐巧收拾笔墨,陶明踱步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周小子,"老人家用竹简敲了敲他面前的《千字文》,"身为一县之尊,连这等蒙学都要巧丫头提点,成何体统?"
周桐嬉皮笑脸地合上书:"陶老,读书贵在明理,死记硬背有什么用?您看那些孩子..."
"你呀!"陶明气得胡子直翘,"就是不肯踏实做学问!"他指着窗外嬉闹的孩童,"连他们都懂得尊师重道,偏你这个县令..."
"是是是..."周桐作揖讨饶,却趁陶明不注意,偷偷把徐巧练字的宣纸塞进了袖子里。那纸上娟秀的小楷间,还混着几个他刚才画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