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端来了一壶茶水,在为二人斟好后便转身离开。
轻轻抿了一口,徐世昌露出满意地神情,同时抬手示意杜玉霖也尝尝。
“这是京城朋友托人送来的太平猴魁,据说这个茶现在南面十分受欢迎。”
杜玉霖也喝了一口,随即点头赞赏道。
“此茶入口有清新果香,味道确实很独特。”
徐世昌将茶杯轻轻放到茶几上。
“要觉得好喝啊,一会走的时候带上两罐,反正我眼看着要离开奉天了,不能啥啥都带上火车啊。”
大领导送礼物,杜玉霖自然不能推辞,于是微微一躬身。
“谢总督大人。”
说完,杜玉霖又看了看四周。
“大人打算何时动身回京啊?”
“啊,这得等与新总督做好交接后再说,我估摸着也就是这三、五天了。”
杜玉霖立马挤出了一丝不舍。
“自沙倭战争后,咱东北民生凋敝、百业废弛,这几年刚在大人的领导下有了些起色,不想您这就要舍我们而去了。”
徐世昌无奈摆了摆手,“作臣子的哪能质疑到朝廷的安排,过去这几年我也只求个无愧于心吧。”
他并没说出这次调离是出于主动申请,同时也对杜玉霖没有趁机追问“新总督”是谁而感到满意。
这会啊,满奉天的官员哪有不想知道新总督是谁的?只有早知道了才好早做准备嘛。这杜玉霖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却不开口,甚至好似完全不关心,看来金邦平对他的观察没错,这小子的城府确实不浅啊。
当然,徐世昌不知道的是,他自认为的秘密其实在杜玉霖这不过是条小常识罢了。
谁会来接替徐世昌呀?刚卸任的云贵总督锡良啊。
要说到锡良这个人,那可要比徐世昌务实多了,这人极为重视教育和实业,对待洋人也是个敢于说不的人,真正是个想从根子上提升地方发展的实干派,在这点上,带着私心经营东北的徐世昌可完全比不了。
所以,杜玉霖内心中并没有为徐世昌离开感到半点惋惜,倒挺期待这锡良到来的,也许他能给自己将来的发展带来什么新机遇呢。
说回到徐世昌,他今天见杜玉霖自然也不是为了告别,而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人的口风,以便在将来用到时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玉霖啊,这一晃你接受招安快两年了吧?我记得初见那会,你还只是个一营管带呦。”
杜玉霖听罢急忙起身。
“蒙总督大人抬爱,玉霖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升至统领之职,这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徐世昌摸着山羊胡,眼神示意他坐下。
“其实哪,若真是论功行赏,只一个统领在我看还是给低了,像在间岛一战中你做得就非常好,更难得的是你懂得顾全大局,这点我很赞成。”
杜玉霖刚要坐下,听了这话就又站了起来。
“卑职只是在尽华国军人的本分。”
在再次让杜玉霖坐下后,徐世昌这才将话锋一转,把话头扯向了京城。
“玉霖啊,虽说你出身草莽,但我认为你在军事指挥方面有着很不错的天赋,只要稍加磨炼必然能更进一步。怎么样,有没有来北洋军中带兵的想法啊?”
说完,徐世昌便眯起眼观察起对方的反应。
就在这相同的地点,同样的问题他前天也问过张作霖,现在可很想知道杜玉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杜玉霖心里明白,此刻可是个关键节点,一旦回答错误便可能让之前的努力皆化为泡影。
思索片刻后,他稍稍坐正了身子。
“卑职先谢过大人的厚爱,只是我……”
话还没说完,徐世昌便面露不悦。
“怎么,难道北洋六镇皆入不了杜大统领的法眼?”
这要换做一般人,面对总督这么大官的变脸早就麻爪了,好在杜玉霖是二班的,不是一般的。
他赶忙再次站起身。
“总督您误会了,卑职只是觉得我在留东北要比去京城有价值得多。”
“哦?此话怎讲?”
“回禀大人,如今朝中政权更迭,我等汉人有被打压的倾向,远的不说,就连为朝廷立下大功的袁大人都被以莫须有的病驱逐回了原籍,像我这土匪出身的小人物如何能立足啊?可若是留在东北,一旦大人将来有所需要,我或许能成为一个可供驱使的强力外援。”
“你说莫须有的病,这是什么话?”
徐世昌虽仍绷着脸,但明显已经要绷不住了。
杜玉霖故意看看左右。
“袁大人年轻力壮又久经沙场,怎么能突然冒出来个足疾?明显就是有人在故意打压于他。”
“有人,这又所指为谁?”
杜玉霖没言语,只是用手指沾了下茶几上的水渍,在一旁写下个“丰”字后又快速擦掉了。
徐世昌沉默了十几秒,才缓缓点了点头,看来金邦平并未夸大其词,这杜玉霖果然对朝局也研究啊,可按道理来讲他一个低级军官不该有这种观察力啊。
前天他用同样的话问张作霖,对方也是上来就拒绝了,但理由却让人笑掉大牙。那家伙说自己的一点能耐都是靠东北的兄弟们捧出来的,若离开了这一亩三分地他狗屁都不是,再说也实在舍不得家里的六房姨太太们啊。
你看,这才像土匪的理由嘛。
杜玉霖的回答着实引起了徐世昌的好奇心,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金邦平说,你对袁大人当下处境给出了四个字劝告?”
“是的,这四字是低调、隐忍。”
“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杜玉霖调整了一下坐姿。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有人’刚大权在手,必会找人来立威,而手握重兵的袁大人正是最好的立威对象。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动手,无外乎内有老臣劝谏、外有洋人阻挠,若一旦行事不知收敛,被抓住了把柄必会酿成大祸啊,因此我先劝袁大人低调。”
徐世昌不断揪着胡子尖,“嗯,你说下去。”
“但要我看,这新官上任后尽管声势不小,但其本质不过一技穷之黔驴尔,他面对朝中复杂局势并无甚妙计,只能将抬满抑汉这种蠢招视若瑰宝,如此统治断无法持久,只要熬过去,会有苦尽甘来之时的,所以我再劝袁大人隐忍。”
“你说这统治无法持久,那具体会是多久呢?”
“不超过三年。”
吸......
徐世昌身子往回缩了缩,好似想从更广的视角去审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到底凭什么敢说出此等妄言?
就说袁世铠是多聪明个人,那在回到河南老家彰德后连“养寿园”的门都不敢出,见天的戴个破斗笠装钓鱼来向世人表达自己与世无争的心,还不就是为了能偷偷地看清楚这朝中局势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嘛。
敢情这杜玉霖在外蒙剿着匪,看得都比袁世铠都透彻?
可要说他这话是一派胡言吧,却句句透着点道理,尤其对载丰为政手段的分析更是精准无误,实是让人无法反驳啊。
徐世昌沉默良久,杜玉霖则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屋内一时间安静起来看。
过了一会后,徐世昌才算缓过了情绪,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不瞒你说,我和宫保相识多年,今天听到你这番言论也着实为他高兴啊,看来他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喽?”
“那是自然。”
“若真有那天,你可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啊?”
杜玉霖将胸脯一挺、腰板一拔。
“卑职不才,愿为袁大人效犬马之劳。”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二人随后便闲聊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趣闻,半小时后徐世昌亲自将杜玉霖送出了办公室。
“玉霖啊,先别急着离开奉天,过几天新任总督锡良到的时候,你随我一起去迎接,我亲自为你引荐,以后在人家手下也好办事嘛。”
“卑职遵命。”
望着杜玉霖的背影,徐世昌愣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身进屋。
这正是,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代新人换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