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酒杯,乌有海敬了一杯。
“这杯酒,我敬陆先生大义。”
陆北摇晃着酒杯:“大义谈不上,只是做些应该做的。”
闻言,乌有海释然一笑。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算是因祸得福,我这辈子堪称玩笑一般。说老天爷太过薄情,可又对我不错,如今靠着当年那份祸事,混得人模狗样。”
他还是没有忘记当年日军走水路奇袭依兰,若非这件事,他极有可能死在抗日战场上,或者离开家乡前往关内,做一个流浪者,漫无目的的流浪。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乌有海曾经做过轰轰烈烈的大丈夫,如今成了人人唾弃的卖国贼,国运不兴,他倒是官运亨通。
听着对方所言,陆北心中大概已经有了决断,对方一腔热血还未凉透,比起荣华富贵来说,他很是怀念当初那段卫国杀敌的峥嵘岁月。
不谈公事,只谈私事。
话虽如此,可两人实在没什么私交可言,而且陆北已经暗戳戳示意,在未曾来到东北前,他也是享受过的、见过世面的。他能抛弃以前的舒适生活,来到东北抗击日寇,为什么你就不能抛弃?
人生名利如过眼云烟,在青史上万古流芳方为正理。
“陆先生,某有一问,还请解惑。”乌有海说。
“请说。”
“会成功吗?”
举起酒杯,陆北豁达道:“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每一代人都有自己需做的事情,咱们这一代人去吃三代人的苦,去谋求一个成功,多么让人激情澎湃。
上一代已经失败,现如今时代将书写历史的责任交于吾辈,今后该如何书写,自当由我们来!”
“哈哈哈,你们就会说这些让人听见便头皮发麻的话。”
站起身,陆北伸出手:“乌兄,给我们子孙搏个太平盛世吧!”
面对伸来的大手,乌有海低下头,整个人陷入纠结中。
“非为我、为己、为前途、为名利,而为后代子孙。
吾辈军人,当与国同殇!”
抬起头,乌有海看了眼伸来的大手,又看了眼正在胡吃海塞的义尔格,他眼中有泪花闪烁。
他与吕三思都是原东北军将士,参加过义勇军,抱着必死之信念与日寇作战。吕三思是欲死不能,而他是因为时局错乱造就的悲剧。
摸了下头,他已经白发渐生,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回忆那一天————九一八!
乌有海抬起头,抿着嘴问:“还能重来吗?
我~~~我还可以···可以与诸君死节否?”
“可以。”
陆北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历经沧海悲欢,哪怕污泥满身,白发渐生,今日归来仍不晚!”
“多谢,多谢接纳。”
紧紧握住乌有海的手,陆北说:“后世子孙当谢乌兄。”
话说开了,也就那回事,只是在于是否能拉下脸来,早在当年桦川之时,吕三思便向陆北断定,对方绝非不知悔改之人,从他被俘后很自傲的说出曾经参加过义勇军,与日寇作战过,他一直都未曾忘记身为军人的责任。
如东北佬一贯的脾气秉性而言,对方只是爱面子,折节相交、推心置腹,总归是愿意为民族出力的,他是愿意抗日救国的,不然他不会参加义勇军。
此时此刻,陆北也没有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不需要乌有海率部起义,那只会白白徒耗力量,而且伪军什么德行,就算起义愿意依附的也不多,再吃吃抗联的苦,估计乌有海要被手下兄弟打黑枪。
继续潜伏在日伪军中,暗地里为抗联提供帮助,若非迫不得已,再进行起义也不晚。
为了能够及时联络,乌有海希望抗联派遣人员前往伪军护路军团,借此相互策应,陆北一概答应。
用完饭,两人如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前往二楼客房详谈。
谈了一整晚,陆北向乌有海介绍起抗联的政策,以及现在国际局势走向,指出在武汉会战过后,日寇在国内已经实质上无法发动大规模侵略作战,全国抗日局势陷入僵持阶段。
而且日寇迫于经济体制压力,需获得战略物资供应,才能继续进行侵略战略。如今与苏军所爆发的诺门罕冲突,也是出于日寇迫切需要能源供应所导致,一旦遭到失败,即会转向南下。
北上与南下,成为日寇维持侵略战争的必要两个方向。
乌有海深受震撼,以往只是觉得抗联如地老鼠一般钻山林子,甚至有些看不起,但经过被陆北修理一顿,也明白抗联绝非不能正面作战。
现在更是觉得,抗联是有能耐和眼光的,对于战争的走向有着明确的认知。
投共一念起,天地霎时宽!
······
足足推心置腹攀谈一整夜,乌有海深受触动,对于组织的政策也有一个新的认知。
目前,抗日是抗联的任务,而抗联的存在不仅仅为了抗日,更是为了带领东北三千万民众进行革命,创造一个新世界,将旧世界彻底打倒。
这套理论是具有划时代的先进性,只要是先进分子不可能不被触动。
乌有海难以置信,抗联之所以强大,不仅是因为占据抗日的民族大义,更多是知道为谁而战,为了什么而战。以往军阀混战是为了抢地盘、为了升官发财。
有了乌有海的存在,陆北和义尔格两人极为顺利的从龙镇出来,镇子外面告示贴还在,上面明码悬赏陆北的人头,足足六千元。
四人牵着马,乌有海饶有兴致去询问义尔格,对方正拿着一本崭新的识字本。
“你会认字?”
义尔格懵懂的回应道:“队伍里有教,大家都认识字,我进入部队才几个月,就认识两百多个字。每个人都要学习,学习才能进步。”
“啧,怪哉!”
“你不教战士们读书识字吗?”
乌有海苦涩一笑:“我教他们吃喝嫖赌。”
“啊?”
义尔格难以置信:“你是干部,怎么能教战士们学这些坏的,会把人带坏的。”
“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是你们这样,至少我第一次听闻有这样的军队。”
扭过头,义尔格看向陆北想得到一个答案,人生第一次离开部落,走出大山,加入的军队是抗联,义尔格对于人世间的一切都极为模糊。
陆北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不止是抗联,组织领导的军队都会教战士们读书认字,这也是我们和旧军队的区别之一。”
“他们怎么能那样,不教人向善就罢了,还教人吃喝嫖赌,真是过分!”义尔格气愤的说。
一路走,离开龙镇范围。
走了十几里地后,陆北便向乌有海告别。
跨上马,乌有海从怀里取出一支钢笔:“小子,送你了。”
“不行的。”
义尔格将那支闪亮的钢笔还回去:“我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而且支队长给我买了铅笔。”
“陆先生,你调教的好!”乌有海说。
见礼物没有送出去,乌有海也不恼,连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都有如此纪律,他对于抗联更加感到敬重。他们并非‘疯子’,是一群道德高尚的仁义君子,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品德。
拱手告别,乌有海极为遗憾:“真想和你们一起多待一会儿,我想看看你们到底真的如此,还是陆先生你特意演出来的。”
“若是假的,我们早就被剿灭的干干净净。”陆北笑着说。
“是这个道理。”
“一路平安!”
乌有海抱拳一礼:“他日再会,陆先生。”
“他日再会!”
陆北也抱拳一礼,目送乌有海和他的副官一起消失在马路上。
站在原地看了几眼,陆北让义尔格将识字本收起来,和他一起向东南方疾驰而去,临近北河村外围时,在外巡弋的一连骑兵斥候早早等待。
见陆北平安回来,老侯也放下心,集合一连骑兵部队返回山口湖密营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