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小和 作品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大婚前

大年初一。

瑞雪兆丰年。

红墙绿瓦上铺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树枝也被压弯,西殿庭院里的绿植都被搬到了廊下,侍女们穿着喜庆的冬衣,头上戴着花,刚从王忠手里领了年初一的红包赏钱。

西殿里两位主子都未起身。

被窝里的汤婆子不知何时被踹到了地上。

宋稚绾冬日里素来怕冷,可只要身边有个血气方刚的火炉子,被窝里比汤婆子捂着还暖。

昨夜里她和萧怀瑾干了一架,回来的路上便睡着了,睡了半宿,许是身子在雪里滚过不舒坦,萧琰又抱着人去汤池里洗了一遭。

从汤池里出来后,夜已经深了,四处都静。

宋稚绾耳朵尖,听见了殿外噼里啪啦的炭火声,出去一瞧,竟是守夜的侍女侍从在用炭盆烤红苕芋头吃。

最后又被她捧了两个红苕芋头回西殿。

吃了一个,便靠在萧琰怀里睡着了……

许是惦记着今日是大年初一,宋稚绾比往常醒得早一些。

她掀开眼皮,床边的金光闪得她差点儿睁不开眼睛。

她眯着眼看了看床边那金光闪闪的大物,还没瞧清,转头又埋进身后人怀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太子哥哥,那个丑东西是什么?”

萧琰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这是孤给今今的压岁钱。”

特地找工匠打造的,圆润可爱,哪里就丑了?

闻言,宋稚绾揉了揉眼,再次转头看去,这才瞧清那只大物竟是只金饺子,足足有脸盆大,圆鼓鼓的,像肚子里的馅快把皮撑破了似的。

也不知晓要几人才能将此物抬动。

自从宋稚绾在东宫里过的头一个年初一时提过要金元宝当压岁钱。

而后几年,萧琰给她的金元宝一年比一年大,到去年的时候,宋稚绾已经快要搬不动那只金元宝了。

于是她便嘟囔起来:“年年都是金元宝,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今年可好了。

不是金元宝,是金饺子。

“太子哥哥,”宋稚绾有些茫然,“为何是金饺子?”

她这一问,萧琰便知晓她定是又忘了,只好耐着性子道:“孤前些日子问过今今年初一想要什么,今今自已说想要饺子的。”

惺忪的双眸眨巴眨巴,似乎终于想了起来。

那时二人在床榻上闹了许久,那一问,是萧琰抱着人从汤池出来时问的。

宋稚绾迷迷糊糊,累得手都抬不起,只记得从前在北疆时的年初一都是吃饺子,便随口一答。

“要饺子......”

此时看着那只金灿灿的大饺子,宋稚绾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要吃饺子,不是这个饺子......”

萧琰将她笑得发抖的身子捞回怀中,朝那鼓鼓的双颊亲了好几下:“吃的饺子也备好了,今今想要什么孤都给......”

“那我要天上的月亮……”

“嗯,那孤叫人在庭院里修个大池子,这样月亮就掉进池子里了……”

——

过了初一便是十五。

新岁接着新婚,宫里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可却无人有一句半句的怨言。

差事办得好了,皇上赏完太子殿下赏,若能到太子妃面前当差露脸的,还要再拿上一份丰厚的赏钱呢。

这样的差事若是能碰上个三两回,等到了出宫的年纪,都能回乡置铺面宅子了。

宋稚绾这些日子也不出宫了,就在东宫里和淑华说说体已话,绣些个喜庆的小福包。

公孙府的人来过几回,叶竹君问了大婚的事宜,又问了到时接亲,她是回宋府还是公孙府。

虽说一直以来都是住在东宫里的,可这毕竟是大婚,一切都得按着规矩来。

既姓宋,那自然是要回宋府的。

萧琰一早便派人在宋府打点好了,到时高堂便放大将军夫妇的灵位。

公孙府自然是没异议的,可叶竹君不免多问两句:“拜灵位,朝中大臣会同意此举吗?”

宋稚绾嫣然一笑,拍了拍叶竹君的手:“二舅母放心,自是无人敢多说什么的。”

宋府一门上下连同旁支都献身在军中,牺牲在北疆的土地上,拜个灵位怎么了?皇上太子连同武官们都是毫无异议的,其余的文官又敢多说什么呢?

“不过,”宋稚绾笑看着叶竹君,“到时还得舅舅舅母们带着曾祖母和表哥表姐去给我撑撑场面。”

叶竹君连连点头应下:“自是要去的,可撑场面好说,若要拦太子殿下接亲,咱们可就不敢了。”

“不用拦不用拦……”

若真到了那日,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太子哥哥。

——

大婚在即。

惠贵妃怕宋稚绾年纪小,难免会心不安定,便日日都赶萧淑华去东宫里陪着宋稚绾说话。

每日操心六宫事宜之余,还不忘问上一问:“太子妃今日心情如何?”

萧淑华被问得烦了:“我觉得绾绾好得很,吃了睡睡了吃,前日女官还来叮嘱她,说婚服如今不可改动了,叫她这段时日莫要吃圆了,以免到时穿不进婚服……”

她仰躺在榻上,想起近日的所见所闻,喃喃道:“而且,我觉得皇兄才是紧张不安的那个……”

萧琰这段时日连早朝都不上了。

每日召来大婚所经手的相关官员人手查问一遍,时不时又坐在求阙堂里不知在冥想着什么。

就连萧淑华和宋稚绾在一块时,也总能瞧见他突然从求阙堂寻了过来。

有时什么也不说话,定定盯着宋稚绾看了两眼便走;有时会走到宋稚绾身旁,问她饿不饿渴不渴;有时甚至把萧淑华打发走,他则抱着人回寝殿……

也不知在干什么……

听说近日东宫还频频传太医。

萧漠承和惠贵妃原本还紧张得不行,生怕是宋稚绾身子有何不适。

没成想一问,竟是太子。

这可少见,萧琰这些年传过太医的次数屈指可数。

萧漠承叫来张院判回话,一问才知晓,说是太子忧思过度,才犯了头疼病,这病倒是无大碍,只要心绪放宽些便可解了。

萧漠承惦记着儿子,便把人叫到了养心殿。

父子俩难得耐着性子坐在同一处说话,萧漠承遣走下人,亲手给萧琰倒了杯热茶:“一路风雪走来,先喝杯茶祛祛寒。”

萧琰眉间略有疲惫之意,可瞧着精神倒也不算差。

他端起茶,不紧不慢喝下一半,才开口道:“父皇召我来所为何事?”

萧漠承没有坐相地靠在榻上,怀里揣着个手炉,闻言无声轻笑。

看吧。

当老子的想关心关心儿子,儿子也要问你有事没事。

“无事,”萧漠承笑着摇头,“朕听太医说,你近来身子不适,朕想着还有半月便到大婚了,一应琐事朕都盯着呢,你不必如此操劳。”

这话萧琰听着也颇为新鲜。

往日里都是萧漠承把折子丢进东宫的,如今又说让他不必太过操劳。

但到底是一番好意,萧琰也不欲驳他:“不是什么病,太医也只开了安神药而已。”

话落,萧漠承点了点头。

殿中陷入一片静谧。

萧琰也并未像往日那般急着走,而是端起剩下半杯温茶,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萧漠承看了两眼,生怕他喝完茶就要走,眼见着萧琰放下茶杯,他立马端起茶壶续了上去。

“说来也好笑,”萧漠承突然想到些什么,倒着茶蓦然笑出声,“当年朕同你母后大婚时,也像你如今这般,甚至比你还要紧张许多。”

这话难得勾起了萧琰的兴致,他看着杯中的茶烟,问道:“为何?”

许是忆起往事,那双岁月沧桑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光彩。

“当年朕与你母后见面时,常常都是朕去翻墙,后来便在宫外偷偷买了处宅子,每月与你母后见个三五回,可三五回哪够,哪像你如今日日都能和宋丫头在一块。”

“可后来三五回也没有了,先皇发现了朕在宫外的宅子,便下令把宅子封了,说朕这般于女子的名声不好。”

“后来大婚在即,你母后更是连门都不得出了,朕记得那会有足足五十三日没见她。”

五十三日。

萧琰想都不敢想。

自打那日听见女官说,大婚的前三日宋稚绾便要回宋府居住,且二人不得见面时,萧琰就犯起了头疼病。

三日他都受不住,五十三日他怕是能把宫门都给拆了。

知子莫若父。

萧漠承边说着,边瞥了眼自家儿子那眉头紧皱的神色,便知晓自已是说对地方了。

若是心中挂念,便是一日不见也觉得如隔三秋。

五十三日……

他如今已经二十多年没见则君了。

这般的相思之苦他已经熬过了数个日日夜夜,如今他和则君的孩子,还在为区区三日的暂别而苦恼不已呢。

萧漠承的笑意中藏着无奈,继续说道:“后来朕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又去翻了墙见你母后,你母后便说,若朕连这区区几日的暂别之苦都熬不住,又怎能体现出朕想娶她的决心呢?”

萧琰松开的眉头又再次蹙紧:“可正是想娶所爱之人的决心急切,才觉得暂别之苦煎熬万分。”

萧漠承何尝不懂他的忧愁。

“可琰儿,这一路都走来了,难道还差这区区三日吗?”

还是这小子比他当年享福太多了。

连妻子都是自个儿亲手带着养大的,朝夕相处、知根知底,两人几乎从未分别过。

要不然如今也不会被这区区三日给难倒。

萧漠承抬眼看着萧琰那紧了松、松了紧的眉头,知晓这事还得宋稚绾亲自来劝才行。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使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想必苏茂现下已经到东宫了吧……

殿中再度静谧下来。

萧琰喝完手中的茶,又看了眼窗外大雪纷纷、白茫茫一片的天色,垂首低声道:“若儿臣不那么心急,把日子选在开了春后,想必便没有如此大雪了。”

这雪还不知要下几日。

萧漠承闻言是又气又好笑。

当初这小子抓着司天监一遍一遍地观天象算吉日,硬生生缩成半年的婚期犹嫌太久,如今眼看着到婚期了,才知晓自已太过心急。

可下雪又如何呢?

他这个当父亲的,便是大婚那日大雪挡道,他亲自扛着铁铲去宫道上铲雪,也要让大婚顺顺利利地办成。

“这你无需忧心,朕自会为你荡平一切阻碍!”萧漠承难得有在儿子面前表现的机会,“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宫歇息吧,莫要多想了。”

“有朕在,必然保你大婚一切顺遂。”

萧琰从前从不觉得萧漠承是个靠谱的父亲。

可不知为何,今日听了这番话,心头的愁云却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萧琰缓缓舒了口气,起身行礼:“那儿臣先回宫了。”

萧漠承挥了挥手,一个没拿稳,手中的小手炉骨碌碌地滚到了底下,他正想弯腰去捡,另一只手比他的动作更快。

那只小手炉递回萧漠承手里。

萧琰一垂眸,抢先入眼的是萧漠承头顶上的一缕银丝,藏在一众的黑发中若隐若现。

萧琰身形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像是没有瞧见一般。

他沉默着。

可临走到殿门,他又突然回头:“儿臣的婚事劳父皇操心已久,待大婚过后,父皇便歇一歇吧......身子要紧。”

他最后四字说得极为别扭。

说完,也不等萧漠承反应,殿门“砰”地一声,人便没影了......

没一会儿。

去东宫传话的苏公公回来了。

苏公公一进殿门,瞧见的便是坐在软榻上,捧着个手炉泪流满面的萧漠承。

“皇、皇上!”苏公公吓得手里的茶壶摔碎,“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萧漠承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抑:“琰儿、琰儿......”

苏公公急得想跳大神:“陛下,您喘口气儿好好说。”

“琰儿他……终于会关心朕了!”

苏公公愣住。

哪有父母亲不想孩子跟自已亲近的呢?更何况还是自已最疼爱的孩子,皇上也是“苦尽甘来”了。

苏公公也跟着抹了把泪,正想开口。

却见萧漠承拿龙袍擦了擦泪,边哭边笑道:“苏茂,朕就说把白发露出来有用吧,朕方才故意把手炉扔到地上,琰儿定是瞧见了的……”

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