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夜色漫过前任刺史府邸的飞檐,朱漆大门衔着两盏八角宫灯,暖黄光晕将石狮子的轮廓晕染得朦胧。
檐角铜铃不再叮咚,唯有夜风掠过回廊时,发出细若游丝的震颤。整座府邸仿佛沉入墨色绸缎。
唯有各处檐角、门楣悬着的灯笼次第亮起,连成蜿蜒的星火,在黛瓦白墙间勾勒出流动的金线。
“娘!”
“娘!”
明以宁一路小跑,急匆匆推门而入,在将屋内伺候的侍女,全部赶出去后,将屋门重重合上。
明以宁,明少遐嫡长子。
他的母亲池婉见状,停下手中的绣花针,开口问道:“宁儿,你如此慌张作甚?”
“是发生什么了?”
隐约间,这位刺史夫人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在翻滚......
“娘,出大事了!”
明以宁喘着粗气,胸前上下起伏,双手撑在桌前,望向池婉,压低声音说道:“陈...陈宴王母宫山剿匪大胜归来!”
“宁儿,你说什么?!”
池婉闻言,猛地一怔,绣花针扎破了纤细娇嫩的手指,豆粒大小的血珠,不停从伤口处涌出,但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因为陈宴大胜归来,不就意味着她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
显而易见,作为正室夫人以及嫡长子,明少遐最为亲近的二人,自然是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的。
“现在整个安定都传遍了!”
明以宁狠狠咽了口唾沫,稍作平复躁动的心绪,沉声道。
顿了顿,又继续道:“说陈宴大人以最小的代价,一战重创惊鸿会,真乃兵仙在世!”
那大胜的消息,一日之间,就在安定城内传遍了.....
使原本就声名显赫的陈宴,在泾州的威望直接到达了顶峰!
越是这样,就越代表着他父亲的危险处境.....
“哐当!”
池婉恍惚,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桌上的东西散作一团。
“娘,你没事吧?”
明以宁连忙上前,搀扶起了母亲,坐回凳上,关切道。
“无碍....”
“无碍....”
池婉双眼迷茫,并未回神,只是下意识摆手。
“娘,你说那陈宴,会不会查出惊鸿会与爹,与咱们家的关系?”明以宁握住池婉的手臂,声音微颤,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一刻,明以宁是真的胆战心惊....
陈宴那么厉害,倘若真让他在王母宫山上,找到了什么证据,或者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不就什么都完了吗?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不要胡说!”
池婉好似被刺激到一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脱口而出,厉声道。
顿了顿,又继续道:“惊鸿会与你爹,与咱们明氏一族,没有任何瓜葛!”
“记住了,任何人问起,都得这么说!”
说着,还狠狠瞪了明以宁一眼,示意其不要乱说话。
此前她的丈夫,将关系切割得极为细致....
只要不自已露出马脚,绝对查不到的!
而且,她丈夫明少遐是多么聪明厉害之人,纵使是不幸落败,也不可能被陈宴抓到的.....
“是....孩儿明白!”明以宁心领神会,应道。
就在这时,传来一道调侃的戏谑声:“哟!”
“原来堂堂已故刺史一族,还与祸害泾州的匪患惊鸿会,关系匪浅啊!”
“啧啧啧!”
“谁?!”池婉明显被惊到了,寻声而去,四处张望,一无所获,“是谁在说话?!”
明以宁亦是戒备着周围。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不由地有些心慌.....
“在下。”
紧闭的房门,骤然被推开,几个一身黑的家伙,大摇大摆走入视线之中。
“来人啊!”
“有刺客!”
池婉、明以宁母子二人见状,几乎是同一时间,扯着嗓子朝外大喊。
“别喊了!”
“吵得很!”
领头黑衣人连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抬手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府上的护卫来不了了,都在那儿呼呼大睡呢!”
池婉见外边迟迟没有动静,不得不相信了领头黑衣人的话,质问道:“你是何人?”
“藏头露尾潜入我明府,究竟意欲作甚!”
尽管池婉竭力遏制着心头的恐惧,但她的声音却不住地在颤抖。
大事不妙之感占据了全身。
“明夫人,你方才如此镇定.....”领头黑衣人将这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打趣道,“现在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慌了?”
“你们到底是谁?”
“可知这里是明刺史的府邸!”
“岂是你们所能擅闯的?”
明以宁不知是哪儿,莫名涌现上一股勇气,厉声呵斥道。
“知道啊!”
“要是不知道,我们就不来了....”
“明大公子!”
领头黑衣人的声音中透着玩味,不慌不忙,伸手扯下了脸上遮掩的黑色面罩。
可那庐山真面目,却令明以宁错愕不已,瞪大了双眼,浑身颤抖,难以置信道:“陈...陈宴?!”
“怎么会是你?!”
陈宴的画像,早已传遍了泾州高层,明以宁一眼就认出了这被黑衣所包裹之人,正是大胜他父亲的那位大周诗仙。
他意外极了,从未想过前来的竟会是此人!
“陈宴?”
“你就是陈宴?”
池婉直直地盯着,问道。
比想象中与画像上,还要更加年轻.....
“是我!”
陈宴淡然一笑,开口道:“不然,谁会大晚上的不辞辛劳,前来除恶务尽呢?”
言语之中,满是意味深长。
“除恶务尽?”
明以宁喃喃重复,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你...你要对我明家动手?!”
陈宴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耐心解释道:“准确来说,是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不将明氏一族物理超度了,怎么对得起明少遐同志呢?
“你敢!”
明以宁咬牙,愤愤道:“我父乃是受泾州百姓爱戴,有口皆碑的刺史!”
“你就不怕被百姓口诛笔伐吗?”
“怕啊!”
陈宴耸耸肩,如实说道。
顿了顿,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但问题在于,是惊鸿会的匪徒,趁夜突袭了明刺史府邸,屠杀明刺史的亲眷,与在下又有何干系呢?”
说罢,陈宴开怀大笑。
善游者溺于水,善骑者坠于马,让明氏一族死于明少遐一手缔造的惊鸿会,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你...你...你!”
明以宁惶恐无比,抬手颤抖地指着陈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我什么我?”
陈宴嘴角微微上扬,玩味道:“明大公子那么想念你爹.....”
“陈某这人心善,就让你们父子相见吧!”
说着,轻轻招了招手。
陈宴将爹给抓了?........明以宁心头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个念头,却只见旁边的黑衣人,丢来了一个血淋淋的狰狞玩意儿,看起来像个人,失声大叫:“啊!”
“这!”
“这是什么鬼东西?!”
池婉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老子明少遐呀!”
陈宴努努嘴,笑道:“明夫人,明大公子,你二位难道还认不出来?”
“是老爷...确是老爷无疑....”经陈宴的提醒,池婉才定睛去辨别,认出了那狰狞之物,正是明少遐。
“陈宴!”
“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明以宁歇斯底里质问。
“别一惊一乍的.....”
陈宴眨了眨眼,云淡风轻道:“不过就是剥皮实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