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蝉鸣声在荷塘池里喧嚣,阕王宫的湖边小亭,依旧是一袭白衣,男子安静垂钓,听着路过的宫人欢快议论今日的大婚。
欧阳邝是她亲自选的驸马。
绿意浓色褪去,一见到男子,原本说话的宫人瞬间噤声,弯着腰脚步匆匆离去。
铁甲碰撞声由远及近,仲鸿踏着石阶走进凉亭,“日日在此枯坐,她也不会来看你。”
“师兄。”齐华手指摩挲着鱼竿,浮漂在粉荷间轻轻荡漾。
仲鸿一撩衣袍,在凉亭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满池摇曳的荷影:“师父病重,我向殿下求了情,允你回去探望。”
齐华握竿的手微微一紧,下颌线条绷得冷硬:“她肯放我走?”
“嗯。”
鱼线倏地一颤,惊散了即将咬钩的锦鲤。
齐华垂眸盯着水面涟漪,嗓音沙哑:“代价是什么?”
“余生都是阕朝的将军。”
“呵……”他低笑,“纵无此诺,以师兄的性子,也会为她肝脑涂地吧。”
齐华了解仲鸿,性格刚毅正直,一旦与关雎雎有了羁绊,便注定此生难逃。
说来二人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有仇是必然的,毕竟当初仲鸿差点死在齐华手里。
但自小深厚的情谊也是真的。
不然凭着齐华的手段,在发现有人敢触碰关雎雎时,就会杀了那人。
传完话,仲鸿起身欲离开,却在转身时顿住,“你曾跟我说过——世间的情爱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虚与委蛇,从无真心……”
“你想说什么?”齐华打断他。
“若她当真失忆,你会如何?”
“她要救阕朝,我便替她救。失魂汤终有失效之日……”齐华看着再次被吸引而来的锦鲤,手腕微抬,又惊走了。
“但若她醒来时,见到海晏河清的江山……或许会愿意留下。”
仲鸿从不知道,他打了的这个算盘。
或者说,他自己也知道不能给她多喝失魂汤,总有一天会亲自断掉。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情爱不过棋局博弈?”
“……她让你来问的?”齐华反问。
“收复齐国太顺利了,她担心你使诈。”
远处喜乐声隐隐传来,齐华忽地轻笑,鎏金发冠下的碎发随风晃动,“那便告诉她——这是公子华送她的……新婚贺礼。”
“……”仲鸿揉了揉眉心。
这样会让她更担心吧。
……
“殿下洞房花烛夜”欧阳邝抱着女子的腰肢,就开始耍赖,不让她离开,“良宵苦短的,和那些人喝酒做什么,咱们做些有趣的事……”
关雎雎手掌抵住他的脸,将他无情推开。
“别闹,大臣还在等我们。”
“你不去谁敢多说。”
“欧阳邝!”她故作生气。
“不应该叫夫君吗?”他瞬间不满看向她,“你叫了姓齐的多少声夫君,以后我要听更多!”
她眼里划过无语,“真要叫,也该是驸马。”
“不行!就叫夫君!”他据理力争。
“不……”她的唇被用力堵住。
朱红宫门最终纹丝未动。
外头候着的侍从听见里头金钗坠地的脆响,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到廊下。
阕王与王后得到消息,相视一笑,举杯向满座宾客致意,所有人瞬间明白——太女殿下今夜是出不来了。
底下仲鸿沉默地饮尽杯中酒,酒液被倒满,晃荡的水面倒映着他脸上那道疤。千里之外,冉野在边境小镇独倚栏杆,对着王城方向举起酒杯,楼下的冉柔拍着蚊子,一脸无奈。
冷宫深处的凉亭里,齐华垂钓在深夜,提着空鱼筐离开,那桌驸马送来的喜宴分毫未动,在风中慢慢变冷。
齐华马车离开王都那日,除了仲鸿无人相送。
本以为从此江湖两别,再无交集。
然而,当王后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时,一袭白衣的男子悄然出现在太女府门前。
“师弟是江湖盛传的鬼医圣手。”仲鸿跟在她身后,看着门外的师弟,解释。
“如今只有他能救王后了。”
几年不见,他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温润如玉,清冷疏离。
唯有在看到她时,眼中的光才发生变化。
关雎雎淡淡道,“带他去王宫。”
男子抬眸,视线与她短暂相接,随即沉默地跟随侍从离开。
袖中的手指悄然攥紧,才勉强压下重逢时翻涌的情绪。
她仍偏爱红色,金线勾勒的华服衬得她愈发矜贵,举手投足间皆是天家威仪。
一路向王宫行去,她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深夜,替王后看完病,离开王宫,太女府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
齐华愣住。
但很快,顺从走了上去。
里面没人。
他眉眼间闪过失落。
下人一路带着他,去了孤霜小院。
他进入院子,看着盛开的婆娑花树下的女子,脚步凝固在原地。
“拜见殿下。”他缓缓走到她面前,跪下叩首。
宽大的白色袖袍,沾染地上的尘灰,扫过落叶。
“母后如何?”
“王后身体是多年暗疾沉积,草民用了天山雪莲吊住她的命,后续慢慢调养便好。”
“天山雪莲?”她眼神微变,终于施舍了个眼神给他,“这些年寻不到你,原是去了极北之境。”
齐华猛地抬首,“你……”
“寻过我。”
“不然呢,让你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暗戳戳复仇,给本宫使绊子?”
齐华听她这副语气,坦然一笑,缓缓起身,坐在她面前,将袖口中的木盒拿出来,推到她面前。
“雪莲世间罕见,王后只受的住一瓣,剩下的给你。”
关雎雎蹙眉,“什么意思?”
“丹田可以修复,雪莲是药引。”他嗓音清冽,如寒潭落雪。
她挑眉,双臂环抱胸前,“当年是本宫自愿以身入局,就算没内力,有阴兵在,世间也无人伤的了本宫。”
“我知道。”他垂眸,袖中手指蜷紧又松开,“只是……想弥补。”
她扫了一眼木盒,伸手去接,却被他按住。
“嗯?”她眸光骤冷。
“修复之法是我所创,只能由我亲自施治。”他声音有些紧张。
“你?”她眼神中都是不信任。
他喉间发苦,却没有松手。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治疗法子很繁琐,就算告诉其他人,他也是不放心。
“那算了。”她竟然直接把东西推回去,“你若是下毒,本宫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会!”他声音失了平静,骤然扣住她退回去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