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听风吟 作品
79.遇时逢雨便叫逢雨
柳思生带着些许不耐烦，直接摆了摆手，两个御龙卫便一前一后过来，直接上手按上了少年的肩头。
他苦苦追寻的月光终是不愿照在他身上，也不愿垂怜这张爬满疤痕的面容。
那些纵横交错的狰狞，是命运烙下的耻辱，将他吊在“废物”的绞架上，无法呼吸。
因为这疤痕，我成了无用的人。
少年心如死灰，木然抱着膝盖，任由潮湿的泥土渗进新衣，等待着他的期望赠予他的死亡。
不愤怒，因为死在他手中。
也不悲伤，毕竟他不识得他。
他没有得到，没有失去，没有之前，没有今后，一无所有……
“这孩子都不反抗的吗？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被埋啊？”
恍惚间，像是听到了黎明的清脆，没有尘土淹埋，草叶清香扑鼻。
少年睁开眼，悠悠间感受到了陌生的阳光。
“呦，看样子是醒了。”
熟悉的声音这次让少年彻底苏醒过来，入目的是一少女的倾城容貌。
倾城之后，倾国紧随，他再次见到了他的明月。
“阿无啊，这孩子不会被埋傻了吧，我觉得我们来得也不晚啊？这怎么看着有点呆呆的？”叶如因说着蹲下身子，直接上手，不偏不倚，正落他眼尾处的伤疤。
少年一个激灵，如惊弓之鸟瞬间弹起，踉跄着捂住伤口，后背重重撞上土坑边缘，像儿时那样蜷缩起身子。
“呀，抱歉抱歉，我不该乱碰的，是碰疼你了吗？”叶如因瞧着他这反应这么大，也是一下慌了神，眼神在他与柳思生身上来回移，无声大喊“救命”。
柳思生望向叶如因宠溺一笑。
如今的他倒是换下了在宫里那身华贵，换上了一身简洁的白袍。
柳思生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像那日逢雨，就是那模样，他该有的模样，不陌生的模样。
虽然柳思生还未开口，少年便被这一笑卸去了大半恐惧，忍不住将目光悻悻投向两人。
柳思生又是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大步靠近他，而后蹲下身子，朝他伸手。
异香沁人心脾，伴随着如春风般的轻柔言语：“我就说你我有缘，时隔多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你，想来你今日一定吓坏了吧，走吧，我带你去你的今后。”
少年彻底放下戒备，对着柳思生露出了自己的伤疤。
他也不愿去问为什么，重新跪直身子，对着柳思生就是一个重重的响头：“影杀小雨，拜见国师大人。”
柳思生闻此倒是惊讶，询问言：“你不问我留你做什么？”
“那是大人的事情，小雨是奴，不该打听，但小雨知道大人留下小雨从今往后便是小雨的主人，小雨唯大人命是从。”少年低着头。
此刻的他急切想抓住眼前之人，无论用什么方式。
柳思生看出他本就该有的倔强，比起规劝，反而满意笑了一声：“看来你的今后会是我。”
我的前生也是您。
少年缓缓抬头，对上了柳思生的视线，坚定言：“活在当下，才能选择今后，这是大人教我的，现在我活下来了，我也选择了我的今后。”
“好，你既然不屑问缘由，我也就不费口舌解释。”
柳思生言罢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副银面具，紧接着弯腰，轻轻覆在他面容之上，替他挡上疤痕：“遇时逢雨，便叫逢雨，从今往后，我柳思生的人，不入影杀营，不惧皇权，不屈黑夜。”
“影杀终有一日会走入阳光之下，那便从你开始。”
那双黝黑的眸子从此刻开始便有了光亮，那是月光的恩赐。
而在这光芒之下，他将永远是影子。
哪怕到死。
南归的风水依旧，但那却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斑斓的世间。
跟着柳思生一路走过去，是从未见到过的风光，不禁感叹这世间还有这样的美好。
这是他的今后，他选择的今后。
酒楼的高处，叶如因慵懒地趴在玉石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柳思生心疼她这日夜赶路也是有些累了，拿着手帕动作轻柔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逢雨默默跪在一旁，瞧见这一幕，比起嫉妒，更多的却是安心。
一路上逢雨也从二人交谈里听了不少事情，比如陛下要封叶如因为后，叶如因抗旨逃婚，柳思生因放心不下她的安危，便一路追随相伴……
这女子看着年纪轻轻，却有这种胆量，而且性子洒脱极了，一路上也是闲不住，不是找柳思生搭话，就是跑到自己跟前问这问那。
最令自己吃惊的还是她竟愿意跟我这种人说话，一点也不像权贵下养出的娇弱。
而且看柳思生的眼神，难道他倾心这种女子吗？
要是真倾心就好了，在外人眼中，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相配。
“等见完南归王妃，阿因就乖乖听话，跟我一同回去。”柳思生收回帕子，望着她的模样劝她。
“不要！我不想嫁给他！”叶如因换了个姿势，倒还是趴在那处，彰显抗拒，“等见了语儿，见她无事后我就直接回北定去，抗旨又能怎么样？只要阿无你不插手，有你、有爹爹跟流儿护着我，那臭小子又能拿我怎么样？”
柳思生听了这话，非但没生气，反而轻笑出声：“这可是后位，阿因要是同意可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了，真不考虑考虑？”
“要他是奕明长，我倒是能考虑，但他是陛下，这事就没得商量，我可不愿一辈子待在宫里，那多不自由？”叶如因说着直起身，轻轻拉上柳思生的衣袖，“阿无，你就帮帮我呗？”
柳思生故意板起脸，压低声音吓唬她：“正因为他是陛下，咱们才更不敢违抗，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你可别再耍小性子把他惹恼了，要是把他逼急了，发起怒来诛咱们九族可怎么办？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疯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
叶如因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眼珠子一转，似乎有了什么鬼点子：“要不阿无娶我吧，这样总能保下我那可怜的九族，要是阿无的话，他肯定就会收手。”
柳思生抬起手，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佯装训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净想些有的没的？那女孩子的清白能被拿来开玩笑吗？况且此事得两情相悦才好，你与明长是，与我可不是，你非往泥坑里蹦跶，可别拉我下去啊。”
叶如因气鼓鼓地挥开柳思生的手，轻哼一声，满脸不悦：“谁要跟他两情相悦？阿无你知道的啊，他可是有后宫佳丽三千，他清白都没了还指望我清白吗？我反正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不原谅！哼！”
柳思生望着她嘴硬的模样，满心无奈。
其实他心里清楚，叶如因这次逃婚，看似任性胡闹，实则不过是想让奕明长着急，想试探他对自己的心意，说到底，不过是小姑娘在耍小脾气罢了。
毕竟这青梅竹马的情谊可是在明面上摆着，连命都认定了，只是还需要时候。
“行了行了，你要是现在不愿回去，咱们就先不回去，等我书信给陛下，你我便在这南归好好玩上几日如何？”柳思生退了一步，声音轻柔哄她。
“好！”叶如因听见这话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扶着桌子一个起身，也不顾什么礼数，直接往柳思生身上抱。
柳思生倒是见怪不怪，说拒绝多次她也不善罢甘休，况且如今四下无人，干脆也就由着她。
没想到叶如因抱完柳思生，又大步往逢雨身边靠去。
还未等人反应，便感觉一股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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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雨的脑袋就抵上了叶如因的肩头，身子瞬间一个颤栗。
叶如因抱了一会儿松开手，对着逢雨那呆愣的目光，抬手就取了他的面具，用指尖勾着，转身在柳思生面前晃了晃：“早就想说了，阿无你这眼光也太差了，这面具戴上都把小雨衬丑了，这孩子原来多好看啊？干嘛非要遮着？”
柳思生耸肩言：“他自己乐意，这岁数都这样，爱面子呗。”
叶如因将那面具随意一扔反驳：“就算带也得带好看的啊？你这做面具的眼光也差得不行，改天我画个图送你，你单独给小雨做一个。”
“简单，阿因吩咐，我自然照办。”
二人相视笑作一团。
逢雨看见二人哄笑，低着脑袋默默将脸埋下去，红了耳尖。
后来他跟着二人见了南归王，只是没见到王妃，被冷眼拒之门外。
听叶如因说皇位是用血筑染而成的，用白家的血。
白非语是白家最后一个人，也是曾经待叶如因最好的姐姐。
而让这鲜血溅起来的是叶家人，叶家为了向奕明长投诚，杀尽前朝余孽，踏着无数尸体“安逸”活了下去。
“语儿不愿再见我，其实我也不该来寻她，她见到我只会难受。”叶如因哭过一场后看着憔悴了不少。
她抱膝坐在院中，将头轻轻靠在柳思生肩上，声音哽咽：“阿无你说，我是不是彻底失去她了？”
柳思生轻揉着她的脑袋哄她：“这世间千万事终是一句身不由己而不可违，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叶家，任何人都有活着的权力，只是白家选择以死全忠，叶家为了子孙后代能活着而低头，缘已至此，你如今见到了，便放手吧。”
“我想赎罪，替叶家，替明长，替对前朝挥下屠刀的千万今朝人，你说我该怎么做？”叶如因说着，眼泪流过脸颊，滴落在柳思生肩头。
柳思生垂眸，苦笑着叹了口气：“如因啊，这因果太大，你一个人背负不了，这是天命使然，你我也只是这命运中渺小的可怜人，到头来终究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我总要做些什么。”叶如因说着起身，目光落在柳思生的侧脸上，询问，“阿无，我知你是什么人，我能看出来，你护我无虞定是要图些什么，但阿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你也有本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管你如何利用我。”
“只是求求你，救救天下，救救叶家，救救明长，他们不能越陷越深了。”
柳思生闻此，微微皱眉。
能看出来了？
果真是一双世间罕见的玲珑眼，我没看错。
只是她说的好人是谁？
我吗？
我护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并非为了天下。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手上沾满了你没见到的鲜血。
甚至是好几朝代的鲜血！
我甚至终有一日会毁了你心心念念的天下。
如因啊，你该是后位的，只是这么一说，你的命便断了，跟逢雨一样，选择了依靠旁人。
你多傻，你明明自己就能改变这一切。
你胆小了，你也畏惧了。
柳思生轻撩她耳前的碎发至而后，淡然询问：“你可知我要做什么？”
“无论什么。”
“你可想好了？会没命的，因为这是我的私心。”
“我以我命换万世昌盛。”
“你的命换不久，你不是因果，你也不该背负。”
“那便能换多久换多久。”叶如因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冲柳思生咧嘴一笑，“阿无，说想嫁给你那不是假话，我是真的想过，但我不敢奢求，还有就是……我放心不下明长跟我那傻弟弟，到头来还是要麻烦你……”
“阿无，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