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苏易简独自外出留宿的第五天。


    上午的时候，万古青还会收到她发来的报平安信息，但在下午，两人的聊天框静悄悄的，再没有过动静。


    他从繁复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这才惊觉不对。


    【万古青：你现在在哪里？】


    【万古青：是不是上午走得太远，现在累了在休息？】


    想也知道不可能，哪有午觉会睡到下午六点的。


    几条消息发过去全都石沉大海，万古青皱紧眉头，打了个电话过去。


    无人接听。


    再打。


    无人接听。


    再打……


    打到第三个电话时，他就从办公椅上起身去拿西装外套，联系了自己的秘书。


    蒲宁市只有这么大，到处都是他的人，找个人按理来说不难。


    确定最后一次发送信息的位置，再在附近派人寻找。


    苏易简的手机多半是没电了，信号在一点左右中断，只能给出一个大致的位置——梁湖区。


    梁湖区，最出名的便是那片湖。


    得知这个消息后，仿佛有一记重锤落在万古青心头，巨大的不安瞬间笼罩了他。


    是了，他怎么忘了？


    苏易简几天前刚问他要过安眠药，他分明看出了她存的心思，开口拒绝了。


    之后见了苏天昂，苏易简的气色一直很好，没再执着于安眠药，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万古青便把这件事情淡忘了。


    如果，这几天她都在伪装，目的是让他放松警惕的话……


    万古青不敢想象那个可能性。


    细细想来，也只有见到明媚的那天，她无精打采的，没什么精神。


    和明媚有关吗？


    不应该啊，明媚不可能伤害苏易简。看她那样子，明显是认出了苏易简的身份，否则不会那么热情。


    自己猜没用，还是找本人印证更方便快捷。


    万古青在电话里，把苏易简失踪和她曾想过轻生的事情告诉了明媚。


    “你们那天到底聊了什么？为什么她那么没精神，还问我要安眠药？”


    “哦，这个啊。”涉及到苏易简的人身安全，明媚没再含糊其辞，说道，“把你姐姐留给我的东西拿给她看了一下而已。”


    万古青微微一愣，问：“什么东西？”


    “一个盒子。”明媚答道，“你姐姐吩咐过，除了她来拿，谁也不能打开看。


    “上回，小姑娘没打开盒子，但今天上午从我这里要走了。”


    “上午？”


    可她上午不是在梁湖区吗？


    最后一次的信号发出地是在梁湖区，当时是中午一点，之后手机就没电了，追踪不到信号。


    真正空白的时间段只有下午的五个小时，而她在上午返回满昌区后，又坐上车前往了梁湖区。


    带着那个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盒子一起。


    ……这么大费周章，目的是什么？


    片刻后，万古青收到了来自专业机构的追踪图。图上苏易简的轨迹十分清晰，没有重叠部分，自然没有返回满昌区的路线信息。


    等等。难不成，今天的一切行踪都是假的？


    这些信息都是根据苏易简的手机定位得到的，换言之，只要把手机交给其他人，就可以轻易地做到混淆视听，拖慢寻找的步伐。


    不需要找到知情人。只要用特定的软件给手机设定好定时发送，再塞给随便一个路人、甚至有可能是小偷扒手，就可以做到抹去踪迹。


    做了这么多，要阻拦的人已经很明显了。


    ……目的也很明显。


    万古青的手指深深嵌入皮肉，强迫自己维持冷静地思考。


    好好想想吧，她现在能在哪儿。


    她从明媚的私人工作室离开时，身上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也不能打车、坐公交，能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即便几个小时不停歇地走，也去不了多远。


    从工作室附近开始，一个一个地调监控，确认她的去向。


    好在时间缩小到了一个相对精确的范围，打开倍速，要不了多久就找到了苏易简的身影。


    一路顺藤摸瓜地找下去，苏易简消失在了一个监控盲区，一家酒店的停车场。


    ——离市政府厅不远。


    发现的时间太晚，足够心怀死意的人轻生好几回了。


    万古青从市政府厅离开，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酒店，只能在心底祈祷她还活着。


    /


    之前就想说，苏易简这辈子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酒店。


    浴池、玫瑰花，连准备的餐碟杯具都带着满满的高档气息。


    第二次来，她连付费的手机都没带，也没让万古青再预约，光靠这位市长的名字便轻轻松松地混了进来。


    如果可以，她也想换个地方，但这家酒店当真是最适合的地方了。


    他们家后院有个游泳池，寻常人误入的那种。


    苏易简心虚地说了句“包场”，默默向他谢罪。


    临走前还要让他破费，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嘛……倒是可以当面和他谢罪了。


    她坐在泳池边上，扶着一旁的梯子，光着脚丫拨动游泳池里的水。落在水面的红色被搅得碎了又碎，扭曲得聚不成型。


    听到脚步声，她的嘴唇动了动，伸手面无表情地抹了把满是水珠的脸，妆花得不成样子。


    万古青一步步靠近游泳池，望着她欲言又止：“你……”


    苏易简仰起脸，朝向他。


    万古青的心脏蓦地紧了一下。


    “你在哭吗？”


    他不是很确定。从那张素来清秀的脸上滴落下来的水珠，不知有几分是泪。


    苏易简再次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话，尝试了几回后，却一个字也没说。


    她沉默着，松开了手边的梯子，滑入水中。


    “小心！”


    没有片刻犹豫，万古青跟随着她跃入水中，揽着她的腰托出水面。


    还好，泳池不算很深。


    “咳！咳咳！……”


    苏易简环住他的脖子，喉咙里终于泄出几句声音，猛地把呛进去的水全都咳了出来。


    万古青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他很生气，但更多的是恐惧。他害怕苏易简真的用最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又一次离开他，害怕到禁不住浑身颤抖。


    但看着苏易简现在的模样，他不舍得说一句重话，不敢在她神经最衰弱的时候刺激她，只能牢牢地抱紧她，以免她再次滑入死亡的怀抱。


    剧烈的咳嗽后，苏易简缓了过来。她双手搭在万古青的肩膀上，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万古青睁圆了眼，重心都有些不稳，摇晃着被按在了泳池边上。


    客房里没做的事情，没想到在这里实现了。


    他的心里却只有苦涩。


    这个吻十分紧迫急切，毫无章法地四处冲撞，像是在发泄，带着确认什么的茫然与崩溃。


    万古青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乖乖地让渡出了全部主动权，任凭她如野兽般咬破了自己的唇，送入舌头与自己缠绵。


    没有任何经验与技巧可言，一看就是个新手。


    很快，她就有些喘不过气了。


    在苏易简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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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的那一刻，万古青看到了她细密睫毛上的水滴，与眼角闪烁的泪光。


    下一个吻紧接着落下，他再次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她。


    “唔……”


    两人的面颊都微微泛红。


    这回，苏易简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学会了换气，也不再横冲直撞，怜爱似的舔了舔万古青被咬破的唇角，拉长了这个吻的时间。


    万古青舒服地眯起眼，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全部尽数奉上。


    “万古青……小青……”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苏易简唤他的名字。


    “就在这里做，好不好？”


    嗯？


    纤细的手指勾住裤子边缘，想要将它褪下。


    万古青及时恢复了清醒，握住苏易简的手腕，微微喘着气，摇了摇头：“等等，我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决。”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回话，又一次凑上来想要亲吻他。


    “等等……”万古青费了些力气推开她，难得用上了严厉的语气，“不要逃避！”


    如果想要用他的身体发泄，他不会拒绝，但他无法接受苏易简这般浑浑噩噩崩溃逃避的样子。


    未曾想，苏易简垂下头，竟直接哭了起来。


    万古青浑身一颤，连忙伸手去擦眼泪，果断道歉：“对不起，我的声音有点大了，不是故意要吼你的。”


    苏易简摇头，哑着声音哭道：“我回不了家了……小青，我回不了家了……”


    回家。


    他怎么忘了，她是有家的啊。


    怎么能因为简易曾作为闯入者同他生活过十年，就理所应当地认为苏易简也会愿意留下呢？


    还是说，他其实意识到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搂着苏易简的胳膊又收紧了几分，女孩的哭诉声仍在继续。


    “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如果我回不去，他们该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们？”


    “我的毕业论文才写到一半，和宋望约好了毕业答辩后好好去旅游一下的，现在也做不到了……”


    “在他们眼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我还好好活着啊……”


    “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好多……”


    越说越多，越说越多。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苏易简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彻底剖开来给他看。


    从始至终，她来到这里，什么都不想要，愿望只有回家。


    简易是她的过去式，苏家父母有苏天昂这个儿子照顾，可她的父母只有她。


    他们费尽心思把她养大，她却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来得及尽孝，也没来得及让他们看到自己努力的结果，甚至没来得及道别。


    “我想回去……”


    可是她回不去了。


    苏易简崩溃又绝望地哭着，哭声在不大的露天泳池回荡，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万古青的心脏。


    他还能说些什么？单薄的语言真的能够安慰到她吗？


    他只能用尽力气抱紧她，试图成为一根救命稻草，带她漂浮在波云诡谲的大海上。


    他真的，能够成为救命稻草吗？


    万古青抱着苏易简来到陆地上，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的眼泪还没有断绝。她要在这里彻底接受无法返回原本世界的事实，尝试在新的地方生存下去。


    原来，这才是她拒绝他的真正理由。


    万古青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仅凭手指根本无法止住她的眼泪。


    与其让她痛苦地留在这里……


    “我来想办法。”他平静却坚定地开口了，“我会找到让你回去的方法。”


    不如还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