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双目送凌昀风离开，却没有急着动作。


    她还坐在房顶的瓦檐上，定定看着月亮。


    阿衡浮在她肩头，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云双看了一会，叹息一般轻声道：“今天的月亮真圆啊。阿衡你看。”


    她说着两手叠起，虎口环成一个圆。


    云双眯起一只眼，从洞里看过去。


    阿衡也凑了过去，学着云双的样子，从洞里看月亮。


    洞里只有一轮圆月，没有星、没有云，看起来孤零零的。


    看了一会，云双又叹息，放下手臂来。


    阿衡大概察觉到云双心情不好，轻轻用纱一般的翅鳍磨蹭她的脸颊。


    云双勉强笑笑：“阿衡，如果你发现，你一直以来都很依赖的人，可能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阿衡肉眼可见的愣了愣。


    云双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阿衡柔软的鳍：“凌师兄拿着月牙山玉拜入凌云早于我七年，若不是我的出现，只半块玉在凌云派也掀不起什么波澜，是我、是我，害的师父走火入魔的。可让我带着信物上山的人……”


    云双喘了口粗气：“是他要利用我吗？利用我让两块玉佩合二为一，放出祸气？”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语气越不可置信，“是的，他知道月牙玉在凌云派，所以让我带着雪花玉也拜入凌云派，目的就是为了放出祸气，祸乱人间。”


    可。


    怎么会是他？


    怎么能是他！


    云双整个人抖得厉害：“如果真的是他，我也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可是，可是……”


    她哽咽一下，“可是，我能原谅他，旁人呢？我又有什么资格替旁人原谅他？”


    云双绷直了嘴角，声音颤颤：“我、我、我真的不想让他成为别人口中的坏人，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


    阿衡静静地看着云双。


    明月夜，穿云风。


    云双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怀里。


    她感觉得到风吹起她后脑的两只发髻，碎发扫过耳朵、后颈，就像那双无数次替自己挽发的手，温凉、温柔。


    阿衡一直沉默而平静地飘浮在云双身边，直到第三朵薄云略过，云双才抬起头来。


    她眼眶红红，吸了吸鼻子：“不，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那引凌师兄去凌云的黑衣人还有嫌疑呢。嗯，没错，是或者不是，都要拿出证据来才行！我不能武断，更不能臆断。好吧，打起精神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阿衡后撤半身，看着云双安慰着安慰着自己，复又一副目光炯炯地样子，轻笑了一下。


    云双揉着鼻子，打开《外挂》任务。


    【前置奇遇：今夜子时，少侠将有且仅有一次跟踪调查的机会。】


    说到这个追踪调查的四个人中，周老爷、周夫人和周家小女儿，云双原本是打算半夜探望一下周千金的。她想着用【试毒鉴药】技能探一探小女孩的毒。


    但既然麟信誓旦旦地不像不确定，云双对麟的认知广度也是认可的，倒也不必特地折腾一趟了。


    除了探病，云双还有意去看看周家女儿屋里那尊木偶。毕竟是《春风拂槛》的前置任务，云双实在是难以忽略那个人偶师带给她的阴影。


    再者说，当时，赵若虚也在那木偶前站了许久。他说，周家千金房内有残存的祸气，也许就是说的那尊木偶。


    除了想调查周家千金，云双另一个在意的人便是周老爷。


    如果按照传闻，周老爷是很心疼女儿的，但从云双一下午的观察来看，周老爷对于女儿的病情似乎早有了准备，甚至在得知女儿中的具体是什么毒时，也没有像周夫人一般流露出些许期许。


    云双纠结起来。


    她伸出手，阿衡落在云双掌心：“阿衡，今日你观周府几人，你觉得谁最值得深入调查？”


    阿衡摆尾：“……”


    云双问完就侧目过去，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周府：“我觉得，要么还是去看看周老爷吧。这人在面对女儿病重一事，情绪稳定地有些可疑了。”


    阿衡点了点头。


    云双嘻嘻笑着弹了他一下：“你也这么想的？英雄所见略同，走！”


    于是云双选择了【前置奇遇：请少侠等待子时，跟踪周老爷的踪迹。】


    *


    云双没等多久，时候便到了。


    一个金灿灿的箭头出现在地面上，和当时在《参商不渡》副本中的天潜岛岛下一样，指向一个方向，旁边还显示着距离。


    云双迅速赶了过去，果然看到周老爷独自一人出了门，他怀里还抱着个物件，盖着布，看不出所以然。


    云双：嗯？


    他这深更半夜是要去哪？


    这样想着，云双跟了上去。


    然而。


    她动作太大，周老爷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云双眨眼间被传送回了客栈。


    云双看着任务提示上红红的“任务失败”：？


    欸？


    【前置奇遇：跟踪周老爷的踪迹，小心被发现，少侠可选择高处躲避对方视线。】


    云双：好吧。


    在阿衡的帮助下，云双体会到了轻功的乐趣。


    她沿着屋脊房梁远远跟着周老爷，看着他离开了周府，来到了一片森林。


    云双纵身，进入林间树梢。


    周老爷在林间转了一圈又一圈，云双在树梢也跳了一圈又一圈。


    她愤然：他圈圈圆圆圈圈地，在干嘛！？


    周老爷转了好久，终于累了，站在原地。他将怀里物件掏了出来，云双遥遥看清那是什么后，不由愕然大惊。


    竟是那尊云双和赵若虚都留意过的体现人偶！


    云双猛地捂住嘴，只见周老爷把人偶端端正正摆好，然后对着它跪下，诚恳地叩了三个头，随后仰头长啸：“仙师，仙师！我来赴约了！我周建白来赴约了！”


    云双被他这扯直了嗓子的喊叫惊得不轻，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哎呀妈呀。


    他在喊谁？


    赴什么约？


    周建白喊了好久，越喊越急促，越喊越悲痛，越喊越呜咽，到了最后，几乎是哭喊着喊：“仙师！救救小女吧，鄙人愿意！鄙人什么都愿意啊……”


    “想通了？”


    似邪非正的嗓音响起，一缕青烟自体现人偶的七窍慢吞吞飘出，在空中凝聚。


    一个成年男人高的木头人凭空出现，什么也没穿，就那么赤条条地，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利利索索一个木头人出现在周建白面前。


    远远趴在树上的云双都被吓到了，更不要说就跪在木头人脚下的周建白。


    可他怕归怕，很快反应过来，跪回在了木头人身边：“想通了，鄙人想通了。只要能救女儿，我什么都不要！求您了！”


    木头人洋洋洒洒：“好。那随我走吧，我保证，明日，你女儿的毒，便全退了。”


    周建白泪流满面：“好的、好的……”


    眼瞅着两人要离开，云双心头警铃大作。犹豫一瞬，她暴呵一声。


    “别信他！”


    云双从树上跳下来，拦阻了两人去路，“周老爷，别信他，此人不是什么仙师，他是个邪魔！”


    木头人一愣，看着云双“呵呵”笑了：“小辈，不要乱说话啊。”


    云双祭出“青天外”直指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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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你是饶都那个带队前往凝智境的长老，我记得你的声音。”


    阴不拉几的，可太有辨识度了。


    云双腹诽。


    那木头人分明没脸，但云双就是在那颗卤蛋一样的脑袋上看到了“惊讶”二字：“小辈，你搞错了，你难道看不出，我这是桃源谷的傀儡术吗？怎么会是饶都的人。”


    云双冷静道：“我在桃源谷呆过，桃源谷四十九谷，可没见过有一位谷主使这等傀儡术。”


    木头人声音更冷，更尖锐：“孤陋寡闻，本座身为桃源谷师祖，所用秘术岂是你这小辈见过的？”


    桃源谷二位师祖？


    桃源谷秘术？


    那云双可是太熟悉了。


    这下轮到云双冷笑了。


    不错，云双压根不知道这木头傀儡术在桃源谷有没有人使用，她只是在赌，赌她记得的声音没有错。


    幸好，她赌对了，这木头人果然漏出了马脚。


    这样看，这木头人，应当就是饶都的夜灼长老了。只不过，应当只是夜灼长老的身外化身，因为云双看到了它的等级——


    Lv1。


    这不打云双睡觉都要后悔的呀，所以她难得主动迎战，厉声呵斥：“是你给周家女儿下的毒，现在还假惺惺地用命换命，虚伪至极！”


    说着，提剑便刺！


    然而长剑挟风刺过去时，云双猛地悬崖勒马。


    周老爷挡在了木头人前。


    云双诧异：“老爷，您……”


    周老爷悲痛但坚定道：“少侠，谢谢你，但是，让我去吧。”


    云双愕然，长剑迟迟无法收回。


    她艰难理清现状，问：“为何？你是怕你女儿的毒？”


    周老爷闭了闭眼。


    云双摇头，“既然这歹人说你女儿能康复，就说明他有解药，我们可以去找他逼他交出来，你可以不用死的！”


    “少侠。”周老爷打断她，“少侠，我们去找解药，需要多久？一定能找回来吗？小女，还等得起吗？”


    云双沉默，没能说出话来。


    周老爷疲惫笑笑：“我不敢赌了。我又何尝不知，此人是设计要我性命。可、可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他的条件，小女已经很无辜了，我不能为了所谓的正义、所谓的不向恶人低头，害的她失去性命。”


    云双喘息地厉害，不敢相信道：“你、你早知道了？”


    周老爷缓缓点头：“从第一次，小女生病后，我夜半陪床，看到这人偶中冒出的黑气时，我便知道了。那黑气说，‘想要你女儿活，用你的命来换’，我当时很愤怒，我痛恨别人拿我女儿的性命要挟我。我想，天大地大，一定有办法救我女儿。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少侠，你有没有父母？”


    “嗨，瞧我这话问的，你一定有父母。”


    “但是少侠，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从决定以我命，换我孩儿命时，我就释怀了。”


    “什么家财、什么资产、什么性命，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女儿活下来。”


    “我施粥，从来不是为我女儿积福。我是想让青州城的所有人，记住这份情。”


    “等我死后，我希望青州百姓能将这份恩情，报答在我女儿身上。”


    “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少侠，让我去吧。”


    “明日，待小周瑶醒了，可否帮我捎句话。”


    “就说。”


    “就说……”


    “就说，阿爹对不起瑶瑶。”


    “还有，阿爹爱瑶瑶，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