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沈总还在尽力斡旋。你先冷静,把初步意见整理出来,我马上拿去给沈总。”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秦浩看着周总监疲惫的背影,又看向屏幕上那封如同卖身契的邮件,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
他猛地起身,抓起桌上那本翻得卷边的国外最新印刷技术图册,大步走出设计部,他需要透口气,需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沈氏集团,“城市印象”公司。
苏静浑身湿透地回到公司,帆布包像一块烧红的铁紧紧贴在她身侧。
她借口换衣服,一头扎进卫生间反锁隔间。
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她颤抖着手拉开帆布包,取出那个用防水袋包裹的油布包。
麻绳已经朽脆,稍一用力就断开了。剥开层层发黄发脆的防潮油布,里面的东西终于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不是预想中薄薄的一份合同。
而是两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份用老式蓝色复写纸打印的文件,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卷曲。抬头上,几个冰冷的宋体字如同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
她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父亲的名字,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强忍悲痛,目光急迫地扫向关键条款。
果然。设备清单里那台几乎全新的罗兰双色印刷机,评估价被恶意压到令人发指的低。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不起眼的补充条款里。
沈默然的目光如同冰锥,在情绪激昂的秦浩和强作镇定的苏静之间来回穿刺。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秦浩粗重的喘息声和王组长压抑的抽气声在回荡。
那份被拍在桌上的国外技术图册,摊开的内页上复杂的机械结构图。
像是对布朗公司那份“卖身契”最无声也最有力的控诉。
“自主研发?”
沈默然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审视。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锐利地锁住秦浩。
“秦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浩胸膛起伏,迎上沈默然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那年轻气盛的光芒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知道。意味着我们要从头开始,意味着要烧钱,意味着可能失败。但默然哥,签了布朗的合同,就意味着盛天永远被捆住手脚。
核心技术、利润命脉、未来发展,全在别人手里攥着。
那我们引进设备图什么?就图个好看?图个‘国际化’的空名头?
盛天是你爸的心血,也是我们这么多人的饭碗。我们不能就这么跪下去。”
他指向图册上被红笔圈出的几个核心部件:“就卡在这里。他们的‘技术指导’就是卡脖子的手。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点时间。
我把盛天设计部几个懂机械、肯钻研的兄弟拉出来,我们成立个独立攻关小组。
不要盛天一分钱研发经费。我们自己想办法,就用厂里那台快报废的旧罗兰机当试验田。
我就不信,咱们中国人的脑子就比他们笨。
就搞不定这几个色组联动和油墨精准供给。”
“不要盛天的钱?”沈默然镜片后的眸光微微一闪,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条件。
秦浩的冲动和理想主义他看在眼里,但这“自负盈亏”的提议,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和孤注一掷的担当。
“场地呢?设备呢?最基本的材料、零件采购呢?这些都需要钱。
你一个设计师,哪来的钱?”
他的语气依旧冰冷,但质问的核心已经从“是否可行”转向了“如何操作”。
秦浩咬了咬牙,梗着脖子:“我…我有积蓄。不够的话,我卖画。
我去借。场地…车间角落、废弃仓库都行。
设备…那台旧罗兰就是现成的试验台。零件…能修就修,能改就改,实在不行…我去求以前技校的老师傅帮忙淘换。
办法总比困难多。默然哥,你就给我一个试试的机会。
如果…如果三个月,不。
两个月。我拿不出像样的改进方案,不用你说,我自己卷铺盖滚蛋,绝不再提这茬。”
“两个月?”沈默然的目光扫过秦浩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又掠过旁边一直沉默、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的苏静。
秦浩的提议莽撞、天真,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
但在外资高压和技术封锁的绝境下,这份源自内部、带着血性的“反叛”,却像沉闷铁屋里的一声呐喊,撕开了一丝裂缝。
“好。”沈默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惊雷般在会议室炸开。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秦浩,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给你两个月时间。
攻关小组,你自己去设计部挑人,自愿原则,离开的人原岗位保留。
场地,技术部后面那个废弃的小维修间归你用。那台旧罗兰,你可以动。但是——”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盛天不会给你拨一分钱研发经费。所有开销,你自己承担。
两个月后,我要看到切实可行的、能绕开布朗核心专利壁垒的国产化改进方案,哪怕只是雏形。
做不到,你和你的小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今天的话,就没说过。
至于布朗的合同……”他瞥了一眼桌上那份如同枷锁的备忘录草案,眼神深邃难测,“我会再和他们周旋。但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你的时间,更少。”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脸色煞白、仿佛劫后余生的苏静,转身对张志道:“张志,通知司机,回总部。”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小会议室,留下满室死寂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王组长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小李则一脸崇拜加担忧地看着秦浩。
秦浩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股热血沸腾的劲头在沈默然离开后,迅速被沉重的现实压力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