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揭晓

“亮了!亮了!它亮了!”赵刚手里的烙铁“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扑到屏幕前,瞪圆了眼睛。

一遍遍确认着那行粗糙却无比神圣的字符,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油污,冲刷出两道滑稽又悲壮的痕迹。

老李师傅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老张头则咧着嘴,无声地笑着,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肆意流淌。

仓库里,瞬间被狂喜的浪潮淹没。

十几个熬干了心血、在绝望深渊中挣扎了无数个日夜的老男人,在这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大笑着,捶打着胸膛,彼此拥抱。

汗水的咸涩、泪水的滚烫、松香的刺鼻,所有疲惫和痛苦,都被这破晓时分诞生的奇迹冲刷得荡然无存!

秦浩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盯着那行粗糙的、闪烁着微光的字符,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

巨大的、失重般的狂喜冲击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然而,在这狂喜的洪流之下,一股更深沉、更尖锐的剧痛,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被高利贷逼到绝境的屈辱,是看着老厂长倒下却无能为力的愧疚,是无数个不眠之夜啃噬神经的焦虑,是透支生命燃烧后的极致疲惫…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交织成一股无法言喻的洪流。

他猛地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望向仓库那布满蛛网和灰尘的高高顶棚,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凄厉又痛快的长嚎!

“啊——!!!”

这声嚎叫,穿透了仓库的屋顶,刺破了厂区黎明前的死寂。

它饱含着绝处逢生的狂喜,也浸透了这一路走来的所有血泪和屈辱。它是火种在废墟中点燃的第一簇烈焰,宣告着不屈的意志,从未向命运低头!

……

狂喜的浪潮尚未完全平息,仓库门口就传来了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像一把冰冷的剪刀,瞬间剪断了所有热烈的情绪。

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带着一种与这破旧厂区格格不入的傲慢姿态,稳稳地停在仓库门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司机,小跑着拉开后座车门。一个穿着笔挺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动作矜持地迈步下车。

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真皮公文包,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扫视着眼前这间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浓烈机油和汗臭味的破旧仓库,以及仓库门口那群脸上泪痕未干、满身油污、仿佛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人。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舒展开,换上一副职业化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

沈逸的特派员,到了。

他踏着锃亮的皮鞋,鞋跟敲击着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发出清晰的“嗒、嗒”声,一步步走向仓库门口。

他无视了那些激动未消、此刻却显得有些茫然和局促的工人师傅,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站在人群最前方、正用手背用力擦着眼角的秦浩。

“秦科长?”特派员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慎,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鄙人姓孙,沈氏电子公司技术评估部主任,沈总派我过来。”他伸出手,动作标准而疏离。

秦浩看着那只伸过来的、干净得没有一丝污垢的手,再看看自己布满焊锡烫痕、油污和汗渍的手,没有去握。

他只是挺直了依旧有些佝偻的脊背,抬起下巴,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方才的狂喜和脆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战火淬炼过的、岩石般的坚硬和冰冷。

“孙主任。”秦浩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稳定,“来得正好。你要看的东西,”

他侧过身,用沾满油污的手,指向仓库深处那张堆满元件和仪器的工作台,指向那台还在发出微弱嗡鸣、屏幕依旧固执地闪烁着那行粗糙字符的“怪物”。

“就在那儿。”

他的目光越过孙特派员考究的金丝眼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落在那位远在省城、正志得意满的年轻总裁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两块冰冷的燧石。

在无声地撞击着,随时可能迸发出焚毁一切的烈焰。

“告诉沈总,”秦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仓库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他想要的东西,我们造出来了。”

“用他给的那点‘白菜价’,用这堆他看不上的‘废铜烂铁’。”

孙特派员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尴尬地蜷缩了一下。

他脸上那丝职业化的微笑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惊愕、审视和难以掩饰的嫌恶所取代。他的目光顺着秦浩沾满油污的手指,落向仓库深处那张堆满破旧仪器、元件和线缆的工作台。

那台“机器”——如果还能称之为机器的话——与其说是一件工业产品,不如说是一件从工业废墟里拼凑出来的怪异雕塑。

裸露的绿色电路板用几根木条和铁丝勉强固定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上,焊点粗糙得像爬满的虫卵。

各种颜色的飞线如同纠缠的血管,杂乱无章地连接着各处。

旁边那台嗡嗡作响、外壳油腻的老绕线机,更像是从博物馆角落里拖出来的古董。

而最核心的,是那块巴掌大的单色液晶屏,上面那行由粗糙像素点组成的字符,在昏暗的灯光下固执地闪烁着微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松香、机油、汗水和金属粉尘混合的刺鼻气味。孙特派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金丝眼镜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无法理解,沈总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一个垃圾堆里拼凑出来的东西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