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秦浩胸口，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这点钱，在庞大的债务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星火。
他看着桌上那些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图纸，它们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废纸。
怎么办？难道真要放弃？让老厂长一辈子的心血，让厂里几百号工人赖以生存的饭碗，就这么在自己手里断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墙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纸箱。
里面是几块王师傅他们日夜兼程清理出来的、锃亮的“东海一号”核心电路板。
板子上那些整齐的焊点，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那光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浓稠的绝望。
“不！还没完！”
秦浩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凶悍。
他几步冲到墙角，一把抓起一块冰冷的电路板，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金属边缘硌得生疼。
“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新芯片？没有新设备？那我们就用这库房里现成的‘废铜烂铁’，用我们自己的手，把这条路给我硬趟出来！”
他豁然转身，目光如炬地扫过惊呆的赵刚和老周，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刚！你立刻去找厂办的小刘！让他开介绍信！买最快的火车票，去上海！电子元件厂、仪表厂、研究所…
挨家挨户给我去敲门！找那些退了休的老师傅！
找那些在车间里埋着头干活的技术大拿！告诉他们，东海电子三厂快死了，但有一线生机。
我秦浩求他们来救命！工钱…砸锅卖铁也先欠着，但管吃管住！要快！”
“老周！”他又转向面如死灰的会计，“你…你跟我去趟老厂长家！现在就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厂里账上没钱了，但我们…我们技术科还有点‘家底’！
那几台进口的示波器，那台老掉牙但还能用的信号发生器…还有…还有我那辆新买的凤凰自行车！
都…都拿去！抵押！找私人钱庄！找高利贷！先把银行的窟窿堵上。
利息再高，也认了！只要给我们三个月…不，两个月时间！”
“秦科！你疯了？那示波器是科里的命根子啊！还有你的自行车…”赵刚失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命根子没了还能再找！厂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秦浩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要么跪着等死，要么豁出去搏一把！你们选哪条？”
他的目光像烧红的刀子，扫过两人。那眼神里燃烧的，不再是技术人员的沉静，而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斗兽，准备用牙齿、用指甲撕开一条血路的疯狂。
赵刚和老周被他眼中的火焰灼得心头剧震。短暂的死寂后，赵刚猛地一跺脚。
“他娘的！豁出去了！我这就去找小刘！”他转身就往外冲，带起一阵风。
老周看着秦浩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浑浊的老眼里也涌上一股狠劲。
他用力抹了把脸，抓起桌上那个磨得发亮的旧算盘，往胳肢窝里一夹。
“走！秦科！我跟你去！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人脉，舍下这张老脸，去求！去借！”
……
深夜，厂区深处那间临时被征用为“特别攻关组”车间的旧仓库，却亮如白昼。
几盏临时拉线挂起来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芒，将堆积的废料和忙碌的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光怪陆离。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松香味、焊锡熔化的金属气息、机油味，还有汗水的咸腥。
十几个被秦浩和赵刚通过各种关系、或请或“骗”来的老师傅，正围在几张用废旧工作台拼凑起来的大桌子旁，埋头苦干。
他们大多两鬓斑白，穿着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的工作服，戴着老花镜，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却异常稳定而灵巧。
有的在用放大镜仔细检查清理出来的旧电路板，用小刷子蘸着洗板水一点一点清理焊盘。
有的对照着秦浩他们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新图纸，小心翼翼地将拆下来的旧元件重新焊接到新的位置。
有的则围着一台嘎吱作响的老式示波器和一台外壳都掉漆了的旧信号发生器，一边调试一边激烈地争论着波形和参数。
“老张头，你看这个反馈回路，按秦工改的图纸，这里是不是还得串个小电容？不然这自激振荡压不住啊！”
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头发花白的瘦高个老师傅，指着示波器屏幕上跳动不定的波形。
对旁边一个正埋头焊线的胖老头喊道。他是赵刚从上海仪表厂请来的退休高工，姓李，搞了半辈子模拟电路调试。
被称作老张头的胖老头，是王大力从邻市一个快要倒闭的小电子厂挖来的“镇厂之宝”，据说手上功夫能闭着眼拆装收音机。
他放下烙铁，凑到示波器前，眯着眼看了半晌，又拿起图纸仔细比对，厚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图纸上是这么画的…但老李，你说得对，波形不稳。我看呐，光加电容治标不治本，关键还是这个运放的驱动能力不够。
得换！用咱们库房里拆出来的那个‘大块头’lm358！虽然耗电大点，但劲足！”
“换lm358？那功耗就上去了！沈老板那边要的是省电！”
旁边一个负责电源模块的老师傅插话道，他是老周托关系从省城无线电厂请来的。
“命都快没了，还管他省不省电？先让它转起来！转稳了再说别的！”老张头眼睛一瞪，嗓门洪亮。
“吵什么吵！都干活！”仓库角落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众人一静。只见秦浩蹲在一堆拆散的旧仪器旁，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一个米粒大小的晶体管，往一块巴掌大的、临时搭焊的测试板上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