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手中的元件和板子，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他身边散落着十几个焊废了的小板子，像一个个失败的标记。
刚才的争论瞬间平息下来，只剩下烙铁接触焊点时发出的“滋滋”声，镊子夹取元件的轻微碰撞声，以及示波器扫描线的嗡鸣。这些来自天南海北、被时代暂时遗忘的老师傅们，在这个弥漫着松香和绝望气息的破旧仓库里，在秦浩那种近乎燃烧生命的专注感染下，重新找回了属于技术人的那份纯粹和执拗。
“成了！”突然，仓库另一头爆发出一声压抑着巨大喜悦的低吼。是负责改造老式绕线机的王大力。只见他满脸油污，像从煤堆里钻出来，但眼睛却亮得吓人。他面前那台锈迹斑斑、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老古董绕线机，此刻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摩擦杂音的“哒哒”声，一个自制的简易主轴夹具上，一根细如发丝的漆包线，正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缠绕在一个小小的工字磁芯骨架上。
“看！秦科！赵工！老张头！快看！”王大力声音都在抖，指着那缓慢旋转的磁芯，“绕出来了！咱们自己改的机器，能绕高频电感了！精度…精度虽然差点，但能用！绝对能用！”他激动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这是自制微型电源模块最核心、也最卡脖子的元件之一。没有专业设备，他们只能用这种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去挑战现代工业的精度。
这声“成了”，如同第一声春雷，在沉闷的仓库里炸开。所有疲惫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汇聚到那台嗡嗡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老机器上。一丝带着机油和汗水味道的、名为希望的气息，开始悄然驱散绝望的阴霾。
秦浩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望向那台旋转的老机器，望向王大力那张因激动而扭曲却焕发光彩的脸。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束微弱的火苗，似乎被这声呼喊猛地拨旺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仓库里特有的混合气味，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压力，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好！”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重新低下头，镊子尖更加稳定地探向那个微小的焊点。灯光下，他额角渗出的汗珠滚落，滴在布满焊锡痕迹的电路板上，瞬间被滚烫的板子蒸腾成一丝微不可察的白气。
“成了！绕出来了！精度差点，但能用！”
王大力那声带着哭腔的嘶吼，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弥漫着松香、汗味和绝望的仓库里，激荡起一圈微弱却执拗的涟漪。十几双布满血丝、被劣质灯光熏得发红的眼睛，齐刷刷投向那台嗡嗡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老绕线机。细如发丝的漆包线，在自制的简陋夹具上，一圈，又一圈，缓慢而固执地缠绕着小小的工字磁芯骨架。这微弱的“哒哒”声，是死寂中诞生的第一声心跳。
秦浩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亮。他没有欢呼，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好”字。他重新埋下头，镊子尖在放大镜下，以近乎凝固的稳定，对准测试板上一个比芝麻粒还小的焊点。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滚烫的电路板上，“滋”地化作一缕白烟。这缕烟，仿佛是他生命在燃烧的具象。
希望如同仓库角落里摇曳的灯光，微弱，却真实存在。然而，这微光之外，是无边无际、汹涌扑来的黑暗。
---
“砰！”
技术科办公室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震得桌上堆积如山的图纸都簌簌发抖。
三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刺青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光头，嘴里叼着半截烟，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办公室里惊愕的众人，最后落在刚从一堆图纸里抬起头的秦浩脸上。
“哪个是秦浩？”疤脸男的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像砂纸磨铁。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老周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颗算珠滚落开去。赵刚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
秦浩站起身，迎着对方凶戾的目光，平静地说：“我是。”
疤脸男上下打量着他，嗤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用两根粗壮的手指夹着，轻蔑地甩到秦浩面前的图纸堆上。“看清楚了！虎哥的钱，不是白拿的！连本带利，五万块！后天！后天这个时候，钱不到账，”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阴狠，伸出一根手指，重重戳在桌面上，“你们这破厂里值钱的东西，老子就一件件往外搬！搬不走的，砸！”
他身后的两个壮汉配合地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眼神像饿狼一样扫视着办公室里仅存的几台破旧仪器——那台老示波器，那台信号发生器，还有角落里秦浩那辆崭新的凤凰自行车。那是技术科的命根子，也是秦浩最后的个人财产。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人窒息。老周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赵刚一把死死拉住胳膊。
疤脸男很满意这效果，吐掉嘴里的烟屁股，用脚碾灭，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记住了，后天！五万！少一个子儿，后果自负！”他最后阴鸷地瞪了秦浩一眼，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留下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和死寂。
赵刚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哐当”巨响，柜门都凹进去一块。
“狗娘养的贷款！五万！他们怎么不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