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齐心中暗赞,这相里子果然厉害,一下子就点出了早期算盘“上二下五”与后世“上一下四”的区别。他笑道:“巨子所言极是。或许那古籍记载有误,又或者,是记错了。依我看,若要实用,上一珠下四珠,或是上二珠下五珠保留,但实际运算时,以一档表示九为限,或许更为便捷。”
“有道理!”相里子点了点头,“待回到咸阳,我定要用精良木料,仔细打造几副算盘,再行试验。”
扶苏看着众人热烈讨论的模样,心中也充满了期待。
“张苍,”扶苏忽然开口,“你方才用算筹核算粮草,耗时颇久。若用此‘算盘’,又当如何?”
张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接过相里子手中那简陋的算盘,虽然木珠滑动不畅,档位也不够清晰,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番。
“公子,献丑了。”张苍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方才核算的那些数据,开始在算盘上拨动起来。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张苍的手指在那些简陋的木珠间灵活地跳动。
“哒、哒、哒……”木珠与木框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官道旁,显得格外清晰。
起初,张苍的动作还有些生涩,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新奇的计算工具,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但他毕竟是算学大家,对数字的敏感和计算的逻辑早已深入骨髓。很快,他便掌握了算盘的基本操作要领,手指拨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加法、减法……那些在算筹上需要反复布棍、计算的步骤,在算盘上,似乎都变得简单明了了许多。只需在对应的档位上,按照“逢五进一”、“借一当五”的规则,拨动珠子,结果便一目了然。
苏齐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点头。这算盘的优越性,在张苍这样的高手手中,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扶苏和相里子等人,虽然看不太懂张苍的具体操作,但从他那越来越流畅的动作,以及脸上渐渐浮现的惊喜和专注,也能感受到这“算盘”的神奇之处。
史牛和那些兵卒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方才见张苍用算筹,已经觉得神乎其技,如今这不知名的“算盘”,在张苍手中,更是如同变戏法一般,那些枯燥的数字,仿佛都活了过来。
终于,张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着扶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公子!成了!用此算盘核算方才的粮草账目,所耗费的时间,竟不足用算筹的一半!而且,更为直观,不易出错!”
“竟有如此神效?!”扶苏闻言,亦是又惊又喜。
张苍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算盘带来的震撼之中。他喃喃自语:“以珠代数,拨珠运算,如此简单的构造,竟能有如此奇效!若有此物相助,我那《九章算术》的撰写,必将事半功倍!许多以往难以用算筹清晰演算的难题,或许也能迎刃而解!比如那‘盈不足’之术,若用算盘推演,定能更加直观明了!还有那‘开平方’、‘开立方’,虽仍需章法,但运算过程,必将大大简化!”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片全新的算学天地,正在向他敞开大门。
“张府长,”扶苏见他如此,笑道,“看来这‘算盘’,倒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张苍连忙躬身道:“公子说笑了。此物乃苏先生所献,相里子巨子所制,臣不过是拾人牙慧,侥幸先行体验罢了。若此物真能推广开来,于国于民,皆是莫大之功!”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地对苏齐和相里子道:“苏先生,相里子巨子,张苍在此,谢过二位了!”
苏齐摆了摆手:“张府长客气了。我也就是随口一提,真正将其化为现实的,还是巨子的巧手。要谢,也该谢巨子才是。”
相里子笑道:“苏先生过谦了。若无先生点拨,老夫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等精妙的计算之器。此功,当属苏先生。”
“好了,诸位不必过谦。”扶苏笑道,“此‘算盘’之功,自会禀明父皇。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咸阳。至于这算盘的完善和推广,待回到咸阳,再从长计议。”
队伍再次启程。
车厢内,张苍依旧抱着那个简易的算盘,爱不释手,时不时地拨弄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琢磨更复杂的算法。
相里子则与他的弟子们低声讨论着,如何改进算盘的材质和结构,使其更加坚固耐用,操作也更加顺畅。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构思,如何制作不同大小、不同规格的算盘,以适应不同的计算需求。
扶苏坐在车中,听着车轮滚滚,听着身边众人的低语,心中思绪万千。
从巴蜀的盐铁矿山,到新推广的曲辕犁、耧车,再到今日这横空出世的算盘……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以往儒家教化和法家严刑的力量,正在悄然兴起。这种力量,源于实践,源于创新。
“科技……”扶苏在心中默念着苏齐曾经说过的那个词,“这,或许便是苏先生所说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真正含义吧。”
他撩开车帘,望向窗外。官道两旁,田野向远方延伸,新翻的泥土散发着芬芳,偶有农人荷锄而过,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咸阳城,黑冰台
冰冷、肃杀,是这里永恒的基调。青铜灯盏的光芒在幽深的廊道中摇曳,映照着墙壁上狰狞的兽面纹饰,也映照着赢一那张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他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一卷卷竹简,正是关于那些迁入咸阳的六国旧族的监察记录。
指尖在冰凉的竹简上缓缓划过,赢一的目光锐利如鹰。这些旧族,虽被强迁至咸阳,置于秦廷的眼皮底下,但其中潜藏的暗流,却从未真正平息。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恭顺,暗地里却依旧怀念故国,甚至不乏蠢蠢欲动者。
“韩氏余孽,近来与几名齐地旧贵族往来频繁,多在曲江池畔的酒肆私会。谈论内容,多为追忆往昔,言语间,不乏对朝政的隐晦不满。”赢三低声禀报,声音不带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