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浃 作品
58. 折柳
隔几个摊子众人就要停一段，女孩们兴致盎然，什么都想看看，方韫之见着她们喜欢的东西，也在一旁非常认真地询问赵芸几个的意见，又给方宁之买了一大提小玩意儿。
几人走着走着来到河边，河风裹着不知哪传来的腊梅香掠过明夷的鬓发，少女深深吸了口气，真是清新的味道，她刚刚在里头快被各种食物、香料、物什还有人的味道给熏晕了。
长而宽的河流上漂着数盏河灯，郁章章环视了一圈，指着石阶那边轻声道：“那有卖河灯的。”
明夷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位穿着短布衫的老伯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前放着他的扁担，两边的竹筐装满了各种形状的河灯。
吴中孚顺着明夷的眼神，径直走到老伯跟前，低头说了几句，又转身朝河边看灯的几人喊道：“大家过来挑挑自己喜欢的。”
女孩们面上一喜，但还是先仰头看了看明夷。少女点点头，道：“去挑吧，记得要和人家说谢谢。”
三个女孩立马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明夷看了看旁边没有动作的郁章章，明了道：“我去拿给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郁章章笑了笑，“要莲花的吧。”
明夷走到吴中孚旁边，与他一齐看着三个女孩挑河灯，少女侧头望了望河面上的点点灯火，忽然道：“你说这些河灯漂水上好清理吗？会不会造成污染什么的？”
吴中孚愣了一下，低头思?了一下，认真道：“明早会来船把这些河灯捞起来一起处理的。”
明夷“哎呀”一声，“还真有管理啊！”边说着又啧啧道：“不过这边放那边捞的，心愿的最终归宿竟然是垃圾桶，真是现实的世界。”
吴中孚看了看手里的莲花灯，低低笑了一下，道：“放下去看它漂远，就已经有种看着心愿上路的感觉了。”
明夷点点头，迎着河风眯了眯眼睛，“放河灯这项活动本身就挺让人开心的。”
三个女孩一人抱着一盏河灯走了过来，明夷叫她们先不要靠近河边，等她选好了带她们一起去，女孩们点点头，围在一起小声交流待会儿想许的愿。
明夷拿着两盏莲花灯走向郁章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左看右看，问道：“方韫之去哪了？”
郁章章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注意。
明夷正疑惑着刚刚不是一起过来的吗？这么大人总不至于走丢了吧，结果身后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竟然是灰溜溜跟在方韫之旁边的方宁之。
“明夷姐姐好！”方小妹一见着明夷就扬起大大的笑脸，飞快的跑到明夷身边站着。
明夷伸手打了个招呼，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一个人吗？”
还未等方宁之开口回答，就听到方韫之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
明夷疑惑，目光在两兄妹之间巡视一圈，方宁之扮了个鬼脸，不服气道：“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我和秦家两个姐姐约了一起的！”
“那你说说她们人呢？”方韫之拧着眉毛，语气不善
方宁之理直气壮道：“她们想去东街猜灯谜，我想来这里放河灯，所以先暂时分开。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桑青和紫竹都跟着我呢！你们说是不是？”
后面的两个丫鬟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小姐刚刚才和秦家两位小姐作别，我们一路都跟着的。”
方韫之眉心皱成川字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小妹可怜巴巴的眼神与明夷一脸尴尬的表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将方才给方宁之买的东西递了过去，道：“本来想回家给你的，既然来了就自己拿着。”
方宁之两手抱着哥哥给自己买的小玩意儿，欢喜道：“哥！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方韫之哼哼两声丢了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方宁之又转身对着明夷道：“明夷姐姐我和你说，别看我哥外头一副谦谦公子的样子，私下里可喜欢嘚瑟了！”
方韫之瞬间表情空白，明夷在一旁看着兄妹俩的互动早就憋不住了，捂着嘴笑的肩膀颤抖，对着方宁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佯装惊讶道：“哇，原来你哥是这样的啊，还有没有别的说来听听？”
方韫之耳根瞬间染上绯色，低头狠狠瞪了眼对面挤眉弄眼的方宁之，后者得意的扬了扬头，对着明夷道：“那当然不止，姐姐我和你说——”
“明姐姐，赵家三个妹妹问你什么时候去放河灯。”
吴中孚不知从那冒出了个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明夷立马看向站在树下的三个女孩，朝她们招手道：“过来吧，咱们放灯去！”
说着又问了问方宁之，“你有没有河灯啊？”
方宁之摇了摇头，“我现在去买一盏。”
“可是卖河灯的老伯刚刚收摊了。”吴中孚提醒道
明夷往前一望，岸边的石头处果然空空如也，于是直接把自己手里那盏塞到了方宁之的怀里，道：“拿这个去。”
方宁之连忙推拒，“不用不用，我放不放都行。”
吴中孚也道：“我这里还有一盏，明姐姐拿我的就行。”
明夷好笑的看着两人，“你俩现在要做的就是拿好自己的河灯走下台阶让它们漂到水面上去，多大点事还让来让去的。”
吴中孚迟疑道：“明姐姐不许愿吗？”
明夷表情高深，“我的愿望是保护环境。”
吴中孚将手中莲花灯塞给方韫之，对着一脸懵逼的青年道：“送你，我也要保护环境。”
方韫之捧着手里的莲花灯，奇怪道：“你们在说什么？”
明夷扬了扬手，催促道：“走啦走啦，放灯去。”
岸边人头攒动，数盏河灯入水，随着水流缓缓旋转，忽有凉风贴着水面掠来，满河灯火齐齐摇曳，少女们各色裙裾翩跹，似要踏浪而去。
对岸玉带桥处忽起烟火，只见一道金线呼啸着刺破夜空，霎时间千百朵焰火如碎金迸溅，映得整条玉带河泛起粼粼金光，岸边攒动的人潮无不仰着脑袋，随着绽开的焰火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郁章章呆呆地看着焰火坠落水面，方宁之与芸芝芙三个站到一块激动的握起拳头，方韫之扶着妹妹的肩膀让她站后些，在一片喧闹声中悄悄侧头看向明夷……
吴中孚立在少女身边，垂着双眸似在满河星子中目送数盏莲花灯明灭着漂向雾霭深处，又似在漫天焰火里追寻身边人拂过耳后的鬓发……
明夷仰着头，目光越过漫天焰火看向更远处寂静的夜空，嘴角扬起的微笑宛如月光流过，这是她来到这儿的第七个年头，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正如此时上空没有空歇的烟花，但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远处那片漆黑的寂静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的话。
回去路上，女孩们随着马车颠簸东倒西歪的打着瞌睡，明夷也累了一天，拔下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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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金钗握在手里，歪头寻了个合适的角度靠着车壁阖目养神。
赵芸推开小妹架在她身上的胳膊，往明夷身边挪了挪，小声道：“先生？”
“…嗯？”明夷半睁开眼看了过去。
“我有件事想说。”赵芸依旧小小声道
明夷随意的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吴家那位哥哥是不是喜欢先生你啊？”赵芸拧着眉毛有些不确定道。
“？”
明夷微微醒了下神，好笑道：“为什么这样说？”
“感觉。”赵芸有些纠结道，“我总觉的他一直在看先生，我只要循着他的目光，就能知道先生在哪里。”
明夷“哦”了一声，“那我改天问问他。”
见女孩没出声，又补了一句：“你也再眯会儿吧，这车还要再走两刻多钟呢。”
赵芸看着先生明显没当回事的模样，绞着衣角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遂又挪了回去，将小妹的胳膊重新架回了身上，挨着人睡着了。
元宵过后，方韫之就随家里进京参加三月的春闱。放榜当日，青年大名赫然排在首卷，竟是考取了第九名的好成绩，殿试之后授二甲进士出身，与一众登第之人骑马游街，之后进翰林院做了庶吉士。
歙县此次七人进京四人登榜，成绩喜人，县里众人各个喜气洋洋，几个主要领导轮流光临书院勉励学子发表长篇讲话，一个个笑眯眯地看着底下读书的生员们，捋着胡子畅想明年的战果。
吴中孚被最近书院里头频繁视察的官员搞得心烦，遂请了几天假自己待在家中读书。明夷收到了方韫之的报喜的信件打心眼地为他高兴，她知道科举的辛苦，能够不负努力得到结果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整个熹宁二十年过得稀疏平常，直到年末时，徐淑仪因为夫家大伯母的寿辰回了趟歙县，顾静翕也一路跟了过来，与女儿在他乡过了个团圆年。
熹宁二十一年倒是发生了件大事，十二月初，老皇帝病重驾崩，留圣旨命郑贵妃所生的二皇子继位，登基大典当日，同为萧贤妃所生的大皇子与四皇子联合发动兵变，皇宫血流遍地，京城人人自危，各家禁闭大门惶惶度日。
四日后援兵进京，半日厮杀过后，罪人伏诛。二皇子坐在沾着鲜血的龙椅一脸疲相，对着底下蔫了吧唧的群臣摆摆手表示，这阵子发生那么多事情大家都辛苦了，该关的都先关起来，该查的左右也跑不掉，眼看年关将近，钦天司说新年染太多血会影响国运，大家都先回去过年吧，一切等年后再说。当然，皇帝我的眼睛看穿一切，虽然让你们过年，但那一个两个心里有鬼的都省点力气折腾，不然不但你的人头不保，九族也完蛋了……
大周与前朝不同，国丧三月后皇帝便可选妃，百姓也可自行嫁娶，因而，明夷与方韫之的婚期定在熹宁二十二年，啊不，应该是淳化元年的四月。
方韫之升了翰林院七品编修，父子三人均在朝为官，他近几年外放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明夷大概率与其在京城完婚和生活。
过完年后，明夷便向闻夫人请辞，又把郁章章并芸芝芙三个丫头叫到跟前，喋喋不休的进行最后的唠叨与叮嘱，女孩们眼圈通红，抱着自己先生依依不舍。
离开当日，明夷握着闻夫人送她的柳枝，站在船舷处目送着渡口离自己逐渐远去，送行的人影愈来愈小，直到消失在茫茫江雾之中。
手中青绿的柳枝沾着晶莹的水珠，满江缭绕的水雾之间，明夷看盯着那抹绿意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