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重华看着他,说的话坦然又直接,在宇文峥听来,却残忍至极。
“宇文峥,不要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做一切徒劳的事情,我凤重华这一生,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的婠儿,她是我和我挚爱的丈夫共同的血脉,是我在这世间,最珍视的人。”
“而你,我说过了,你是我的耻辱,是一个错误,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你的父亲,想到你是怎么存在的,想到那些痛苦和屈辱,想到那些仇恨,”
“你想让我接纳你,是想让我罔顾仇恨和屈辱,接纳被你父亲囚作禁脔百般奸污的痛苦么?宇文峥,你究竟明不明白,你于我,意味着什么样的痛楚?你但凡有点良知,知道了当年种种,都知道不该如此为难我。”
宇文峥红着眼,满眼都是泪,看着她嗫喏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凤重华道:“或许我之前的话错了,你和你的父亲是不一样的,你不及他卑劣无耻,更不及他歹毒狠辣,可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永远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我永远不可能接纳你,”
“我能对你最大的仁慈,就是看在你杀了褚嵘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
她能让宇文峥活着,不是因为所谓的母子关系和血脉恻隐,只是因为,他杀了褚嵘。
也只能是这样。
否则,她算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
宇文峥红着眼问:“既然……既然您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些痛苦和屈辱,是不是我死了,您就能放下?就能解脱?就能接纳我?”
凤重华垂眸,淡声道:“我的痛苦,不止来源于你和你父亲,也来源于我自己,”
“我是一个罪人,是我害了徐家和我的丈夫,所以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解脱,你在我这里毫无位置,你死不死,只在局势上对我的计划有所影响,于我并没太大意义。”
这话,对宇文峥也很残忍。
几乎是,彻底否定了他和她的母子关系。
宇文峥紧紧闭眼,眼泪挤出,痛得麻木。
凤重华侧身不去看他,冷冷道:“我会对外宣布,你昨日中箭,伤重不治已经死了,从今以后,这世间再没有宇文峥这个人,你换个身份名字,离开这里,不要再出现了。”
见她似乎要走,宇文峥顾不得心里的痛苦,问她:“您会怎么对父皇,怎么对宇文皇族?”
凤重华也没瞒着,坦然如实道:“等平定这里的叛军,我会传消息回去给念念,她会立刻封锁上京,将宇文氏上下血脉,全数屠尽。”
宇文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些。
他艰难问:“那……父皇呢?”
就算一切揭露,他的心彻底偏向了凤重华,但是宇文拓,终究是他的生身父亲,也真心疼爱他。
凤重华声音冰冷刺骨,“他会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宇文峥呼吸一滞,随即急道:“我知道,您是一定要杀父皇的,他于您确实是罪该万死,可是我能不能求您,给他留一个全尸?”
怕自己所求人太过苍白,他咬了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您若是非要一个人死无全尸挫骨扬灰,我可以替他,求您,留他全尸,给他一个痛快吧。”
凤重华看向他,冷然一笑,眼神犹如在看一个蝼蚁,“宇文峥,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宇文峥一僵。
凤重华道:“你的死活,改变不了你父亲该有的下场,你若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但你得明白,你没有任何资格在我面前替宇文拓求情,为他做交易,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是给你一条活路,不代表你就不能死了。”
宇文峥看着绝情冷漠的凤重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还是要说。
“您囚禁他,折磨了他那么多年,如今连江山也要夺了去,他死了都还不够让您解恨么?”
凤重华忽然笑了,却满眼的痛苦。
“当年,我挚爱的丈夫就是在我面前,怀着对我的恨,被他下令万箭穿心极尽虐杀,让人策马踩成肉泥的,加上之后桩桩件件,我和我女儿分离二十四年,你告诉我,我如何解恨?”
宇文峥彻底失了声。
凤重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好养伤吧,养好伤就马上离开,我会让人给你安排新的身份,日后,只当你自己不是宇文峥,只是一个寻常人。”
宇文峥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凤重华对宇文氏和宇文拓说的态度和处置,闭了闭眼,对此不复多言。
他问凤重华:“新的身份,您可以给我取一个名么?一个姓凤的名字。”
然而,凤重华却毫不迟疑就冷声道:“你没有资格姓凤。”
宇文峥感觉,自己心上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他连更名改姓后,要跟她姓都没有资格。
也是,他是她和凤家的污点……
他苦笑,低声道:“那就……姓冯吧,叫冯错。”
凤重华看向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才道:“如你所愿。”
说完,她便离开了。
目送她身影消失门帘垂落,宇文峥泪水涌出,捂着脸悲泣无声。
他真的,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母亲了。
是他奢望了。
他真的,好不甘心啊。
可是似乎,再不甘心,他也只能认了。
而营帐外,凤重华并没有直接走,站了好一阵,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才收复好心绪,迈步离开。
就这样吧。
能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
。
凤重华的话,北安君等人都散布给了叛军,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眼看褚家父子相继死了,继续反叛死路一条,那么多士兵自然不想死,且还想立功。
短短两日,叛军内部就动乱了好几次,定阳君那些部将的军令如同虚设,他们一个个都成了立功的肥肉。
一些不在必死名单,却又有点权力人手的将领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带人各种围剿偷袭,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定阳君手下的六个部将,死了两个,被抓两个,还有两个带着手底下的人逃了。
连褚家父子的丧事,都没人管,尸体都臭了。
就这样,三日后,到了凤重华给的最后期限的时候,叛军打开了沭阳城的所有城门,投降了,并且奉上了或死活抓的那几个部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