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卯之交,晨露未曦。越王楼附近公园的竹林小径上,师徒五人的脚步声惊起几只早起的山雀。靖九道长选了一处青石平台盘膝而坐,身下的蒲团是用终南山灵草编织而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四个徒弟依次跪坐:尉空手持笔记,尉烈腰背挺直如松,尉能指尖轻叩膝头似在默诵,尉净则揉着惺忪睡眼,发梢还沾着晨露。
"今日讲《道德经》第五章。"靖九道长从怀中取出一卷泛着幽光的竹简,简片上"天地不仁"四个篆字在晨光中宛如游龙。他先以指尖轻抚简片上的岁月纹路,忽然将简卷凌空展开——那竹简竟悬浮空中,在微风中微微颤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靖九袖中飞出一只用茅草扎成的祭狗,悬停在众人眼前,"这刍狗,祭祀时奉若神明,礼毕便弃如敝屣。"草狗突然自燃,灰烬却凝成太极图案飘落。
尉烈瞪大眼睛:"天地真这么无情?"
"非也。"靖九拾起一片灰烬,"老子说的不仁,恰是至仁。就像阳光不分善恶普照万物,这才是真正的公平。"他指向远处田垄,晨光正平等地洒在庄稼与野草上。
讲到"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时,靖九从袖中取出一只青铜风箱。随着他推拉把手,风箱发出悠长的呼吸声:"你们听,这虚空之中,藏着造化之息。"突然将风箱对准尉净一推,少女的刘海竟无风自动。
尉空若有所悟:"就像李白诗黄河之水天上来,看似奔涌,实则是天地呼吸?"
"善!"靖九抚掌,"李白深得此中三昧,所以他写仰天大笑出门去,正是悟透天地无情故能包容万物。"
当早晨阳光渐烈时,靖九突然闭口不言,只是举起三根手指。尉净会意:"师父是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见靖九颔首,她继续道:"就像练剑,招式越多破绽越多,反倒是十步杀一人的简单剑意最难抵挡。"
一只蜻蜓停在靖九指尖,他轻吹一口气:"看,它不动时最稳。"蜻蜓振翅的刹那,靖九袖中飞出的银针已将其定在竹简上,针尖不伤薄翼分毫,"这便是不如守中的妙处。"
讲完经又打了两遍五禽戏,师徒五人又去吃了一顿绵阳米粉便出发了。
晌午时分,师徒五人走进一家挂着"王记锅盔"布幡的老店。泥炉里炭火正旺,做锅盔的老匠人手臂肌肉虬结,将面团摔打得啪啪作响。尉净凑近观看,只见老师傅将面团擀成牛舌状,刷一层秘制油酥,再卷成螺旋状压扁,最后贴进炉膛。不过片刻,面饼便鼓起金黄气泡,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要三个卤肉的,两个凉粉的!"尉净熟门熟路地点单。刚出炉的锅盔烫手得很,尉烈却迫不及待咬下去——酥脆的饼皮簌簌掉落,卤肉肥瘦相间的油脂浸润了饼层,混合着花椒的麻与砂糖的甜在舌尖炸开。尉能则偏爱凉粉锅盔,晶莹的米凉粉裹着红油,配上脆生生的绿豆芽,酸辣爽口得让人眯起眼睛。
靖九道长慢条斯理地掰开锅盔,对徒弟们说:"你们看这面饼,千层百叠却浑然一体,恰似第五章所言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他指着饼心的螺旋纹,"李白诗云抽刀断水水更流,正是这个道理。"
下午四点,青莲镇的李花已谢,但"陇西院"门前的石碑上"太白故居"四个大字依然气势磅礴。
尉空轻抚碑文:"这里竟真是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的地方?"
在"磨针溪"畔,靖九道长拾起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杵:"传说老婆婆在此磨杵成针,点化少年李白。"
溪水潺潺中,他吟诵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突然将铁杵掷入水中,惊起一滩白鹭,
"后来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写昔与逸人东严子隐于岷山之阳,便是他早期求仙访道的明证。"
"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在陈列的唐代环首刀前,尉烈兴奋地比划招式。
靖九却指向墙上的《渡荆门送别》:"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这气象非修道者不能道。李白师从赵蕤学纵横术,又受道箓于齐州紫极宫,实为道门中人。"
当尉净指着"醉月亭"惊呼时,夕阳正透过八角亭洒下碎金般的光斑。道长取出一只酒葫芦倾洒于地:"李白在此写《清平调》时,岂止是醉酒?他是以《庄子·达生》醉者神全的境界在写诗!"
他忽然变出一把木剑起舞,吟诵"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剑尖挑落几片李花,恰似当年诗仙挥毫泼墨。
暮色渐浓时,众人来到"衣冠冢"前。靖九道长燃起三柱线香:"世人皆道李白醉酒捉月溺亡,殊不知《唐才子传》载其乘酒捉月,沉水中,帝以仙官召。"
香雾缭绕中,他轻声吟哦"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余音散入晚风,恍若千年诗魂归来。
归途上,尉能忽然道:"师父,李白谪仙人的称号,是否暗合第五章不如守中的玄机?"
靖九笑指一旁石壁:"你看那石壁上的月亮,不言不语,却让诗仙追逐一生。这大概就是天地不仁的真谛——无情方能成就至情。"
暮色四合时,师徒五人循着浓郁香气,拐进青莲镇巷尾一家挂着"周肥肠"灯笼的老店。店门口的老灶台上,三尺铁锅正咕嘟咕嘟炖着肥肠,红亮的汤汁表面浮着青花椒与干辣椒,蒸汽裹挟着麻辣鲜香在巷弄间流淌。老板娘系着靛蓝围裙,手持长柄铁勺在锅中翻搅,见有客来,操着浓重川音招呼:"五位嗦?里头有雅座!"
尉净熟门熟路地点了"肥肠三吃"——红烧、干煸、酸菜。最先上桌的红烧肥肠盛在粗陶钵里,每段肠子都剪成铜钱大小,炖得软糯却不失韧劲,裹着用郫县豆瓣、汉源花椒和三十味香料熬成的红汤。尉烈直接舀了半勺浇在米饭上,油脂浸润饭粒的滋滋声引得邻桌食客侧目。
"这个要配蒜泥!"老板娘端来石臼现捣的蒜蓉,混着香菜末往尉能碗里扣了一勺。蒜香撞上肥肠的醇厚,竟激发出类似松露的奇妙香气。尉空夹起一段对着灯光细看:"肠壁上的油脂层薄如宣纸,这火候..."
话音未落,干煸肥肠已铿锵上桌。铁板炙烤过的肥肠蜷曲如金环,表面焦脆得能听见"咔嚓"声,内里却保留着糯叽叽的质感。尉能被辣得直吐舌头,却还坚持要蘸老板娘特制的辣椒面——那瓷盅里混着花生碎、紫苏籽和磨成粉的陈皮,是镇店之宝。
压轴的酸菜肥肠汤盛在土砂锅里,酸菜是自家老坛泡足180天的"跳水青菜",脆生生的纤维里饱含乳酸菌的鲜味。靖九喝了半碗,赞道:"这酸爽通透,暗合涤除玄览的妙境。"
酒过三巡,靖九就先回民宿打坐。四个年轻人转战巷口的"谪仙居"酒吧——这间以李白为名的清吧,墙上挂着《将进酒》的狂草书法,酒单写着"蜀道难清平调"之类的特调名字。
尉烈点的"剑南春泡荔枝"刚上桌,就引来隔壁桌姑娘们的偷瞄。这个斯拉夫壮汉捧着青瓷酒盏的模样,活像熊瞎子玩绣花针。尉能要的"贵妃醉"盛在夜光杯里,玫瑰露混着泸州老窖,她小啜一口,唇印留在杯沿如胭脂晕染。尉空和尉净分享一套"曲水流觞",九只白瓷盏浮在仿曲水渠的琉璃槽中,每盏都是不同果香的白酒。
子时将至,微醺的四人晃到马家巷的夜市。巷尾的冷沾沾摊子前围满食客,竹编簸箕里摆着上百根牙签串——翡翠色的莴笋片、琥珀色的郡肝、雪白的藕片、玛瑙般的鸭血......像把银河里的星辰都串成了串。
"先蘸公用碗!"老板娘拦住尉烈直接入口的动作,指着中央两个青花蘸碟:红油碟飘着芝麻与花生碎,清油碟漾着蒜泥与藤椒油。尉净发明了新吃法,把串串在双色碟里各滚半圈,称作"阴阳沾"。尉能则钟情于魔芋结,那半透明的环状物吸饱酸辣汁后,咬下去会"咯吱"一声溅出汁水。
最绝的是摊主自酿的米酒,装在竹筒里用芦苇管吸饮。尉空喝得兴起,竟用牙签串着李花标本(下午在故居买的纪念品)去蘸料,被尉净笑骂"暴殄天物"。夜风拂过时,檐角铜铃与牙签筒的碰撞声混作一片,恍若诗仙在云端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