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捕风捉影

夜深了。

无名离开时,素世将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紧紧抱在胸前。

书页间夹着的第二张明信片她还没有看——那是无名在深圳湾口岸画的速写,画面里一道横跨两岸的大桥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背面写着:

“有些边界只存在于地图上”。

当琴行的灯光终于熄灭,白色货车的后窗悄悄降下一线。

监听设备里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接着是素世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啜泣。

而几个街区外,无名站在自己公寓的窗前,手中握着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发送的信息:

“申请调离监视任务。理由:可能无法保持客观立场。”

另一边,香港保安局特别行动组的白色厢式货车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钢铁巨兽,静静停泊在距离“弦音”琴行两条街外的阴影里。

车内的冷气机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嗡鸣,竭力对抗着初夏夜晚的湿热,却也掩盖了车内各种精密电子设备运转时发出的、令人神经紧绷的细微蜂鸣和电流嘶嘶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廉价咖啡、汗味、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高度紧张状态下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凝滞气息。

高级督察马志明紧盯着眼前几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监视屏幕,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地调整着监听设备的频率旋钮。

高保真耳机紧贴着他的耳朵,隔绝了外界的噪音,将琴行二楼卧室的细微声响清晰地传递进来——

书页翻动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规律而轻微,仿佛某种催眠的节奏;

紧接着,是一段极轻、带着点慵懒和追忆意味的哼唱,调子有些熟悉,是日本某流行乐队的《诗超拌》的片段。

声音的主人长崎素世似乎心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闲适。

“目标就寝前活动无异常。阅读,听音乐。”

马志明对着固定在控制台上的录音设备,用刻意压低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陈述。

他同时瞥了眼仪表盘上跳动的绿色数字——

凌晨1:23。

幽暗的车厢内,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左侧眼角一道向下延伸的、如同蜈蚣般的旧疤痕,那是多年前一次围剿行动留下的印记。

“继续执行B类监控预案,保持静默监听及热成像覆盖。”

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员陈家乐,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不解:

“马sir,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连续盯了快三天了,这日本女人每天不是教琴就是看书听音乐,最多下楼买杯奶茶,简直……比退休阿婆还规律!”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gti那边不是说她立了大功吗?怎么我们还跟盯重犯似的?”

马志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屏幕,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屏幕解锁,调出一个标着“绝密”红印的加密档案。

冷光映照下,档案首页赫然是长崎素世(现名林素雅)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眼神平静无波。

马志明点开一份72小时活动分析报告,屏幕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图表。

“规律?哼。”

马志明冷哼一声,指着屏幕上一条起伏剧烈的红色曲线,“看到这个了吗?”

那曲线清晰地标注着时间点——

过去72小时内,目标有17次尝试访问特定日本ip地址加密服务器的记录。

每一次尝试,都被系统防火墙无情拦截,红色的“ACCessdenied”字样触目惊心。

陈家乐凑近屏幕,皱紧了眉头:

“她在……联系哈夫克?”

“不止是联系。”

马志明将报告局部放大,时间轴被精准定位,“每一次尝试都发生在凌晨2点到4点之间,生物钟最脆弱、警惕性相对最低的时段。而且——”

他调出另一个监控窗口,显示的是琴行网络流量图,“她用的是琴行那个毫无防护的公共wi-fi信号作为跳板,试图伪装成普通网络活动。”

他指尖敲击着屏幕上被标记出的一个异常数据包,“她在找东西。不是普通的服务器,她在扫描特定频段的量子加密通道!就像……在无数扇紧闭的门前,用不同的钥匙挨个尝试,寻找唯一能打开的那一把。”

陈家乐倒吸一口凉气,睡意瞬间跑了大半:

“不是说她已经弃暗投明到gti这边,还帮着阻止了轨道轰炸吗?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

马志明打断他,从保温杯里啜了一大口浓得发黑的速溶咖啡,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也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趁着陈家乐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他极其隐蔽地在控制台下方的隐蔽接口插入了一个微型u盘,屏幕上瞬间跳出“数据校验”的进度条。

他一边操作,一边用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声音说:

“叛变者,永远是最危险的。特别是当她手里可能还握着……我们根本不知道的‘钥匙’!一份绝密名单?一个未激活的后门程序?或者……是她与旭日帝国余孽从未断过的联络方式?信任她?”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我们唯一能信任的,就是监控设备传回来的数据!”

就在这时!

监听耳机里,规律的书页翻动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不是走向床边,而是朝着卧室门的方向移动。

脚步声穿过走廊,目标显然离开了卧室区域。

“目标移动!”

马志明眼神一凛,瞬间调大监听音量,同时对着录音设备急促低语:

“异常!目标离开卧室,正向厨房移动!”

耳机里清晰地传来厨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橱柜门被打开的轻微吱呀声……

紧接着,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碰撞的“咔哒”声传来,仿佛某个隐藏的暗格被触发开启。

“她在取藏起来的东西!”

马志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猎人终于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他左手飞快地切换到热成像仪的控制界面。

屏幕上,琴行二楼的平面图瞬间被橙红色的热源轮廓取代。

代表着长崎素世的高亮人影轮廓清晰地显示在厨房区域。

她正跪伏在冰箱后方那片视觉死角处,手臂伸向冰箱与墙壁的缝隙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结构精密的黑色设备。

陈家乐的呼吸瞬间屏住,肾上腺素飙升,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配枪:

“马sir!要突袭吗?!人赃并获!”

“等等!”

马志明低喝一声,右手如铁钳般按住了陈家乐的肩膀,力量大得让年轻警员痛哼一声,“别打草惊蛇!记录!立刻记录下那东西启动时的所有电磁频谱特征!快!”

热成像画面中,长崎素世将那小巧的设备谨慎地贴在耳边,嘴唇开始快速而轻微地开合,显然是在进行通讯。

她的神情专注而凝重。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分钟。

随后,她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动作利落地将设备放回原位,仔细掩盖好暗格,站起身,甚至还接了杯水,才步履平稳地走回卧室。

卧室的灯很快熄灭,热成像显示她躺回了床上。

自始至终,连接着琴行网络、被保安局重点监控的量子防火墙系统,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一片死寂。

“见鬼……”

马志明装模作样地咒骂一声,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他飞快地操作着频谱分析仪,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他刻意将分析结果指向一个特定的、被标注为“哈夫克技术特征”的波段。

“高频超声波载波……信息调制在特定谐波上……声波通讯器!哈夫克集团实验室的最新玩意儿!利用人耳听不到的超声波传递加密信息!我们的常规监听系统和网络防火墙根本监测不到!”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重大发现”的凝重感。

他立刻抓起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只有内部高层知晓的号码,声音低沉而急促:

“郑局长,这里是‘夜莺’。确认目标‘睡莲’在凌晨1点40分左右,使用哈夫克新型声波通讯器与境外进行了约三分钟加密通话!内容无法破译!频谱特征已记录。目标行为高度可疑,符合预设‘双面潜伏’特征!请求立即启动‘除根’预案!重复,请求启动‘除根’预案!”

几乎在同一时刻。

gti香港行动指挥中心。

巨大的弧形主屏幕上,被分割成数十个实时监控窗口。

其中一个窗口,正是保安局那辆白色厢式货车内部的偷拍画面。

马志明通话的声音清晰地通过隐藏的拾音器传递出来。

另一个主窗口,同步显示着从另一个秘密角度传输过来的琴行二楼卧室热成像画面。

代表长崎素世的橙红色轮廓在床上辗转反侧,并未入睡。

旁边悬浮的生物监测数据窗口清晰地显示:心率:120bp(持续上升),呼吸频率:28次/分钟(浅快不规则),皮电反应:剧烈波动。

“她在哭。”

骇爪的声音在指挥中心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坐在主控台前,嘴里机械地嚼着一根高能巧克力棒,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屏幕上是如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

“保安局瞒着我们布控了最高级别监控。他们怀疑素世是双面间谍?甚至伪造了通讯证据?”

她调出一份刚截获的保安局内部加密报告投影到副屏上。

威龙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岳,矗立在主屏幕前。

gti作战服包裹着他紧绷的身躯。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没有停留在素世痛苦的热成像轮廓上,而是死死锁定了骇爪调出的那份报告。

报告里,详尽记录了长崎素世与无名在过去两周内每一次会面的时间、地点、时长。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报告中对两人互动的细节进行了近乎病态的剖析:

>“对象(林)与监视者(gti-8813)肢体接触频率显着增加(递茶杯3次,指尖触碰琴弦指导5次,共同撑伞1次)”

>“对象对监视者展露笑容频率高于平均值,眼神交流时长增加”

>“监视者(gti-8813)在目标离开后,于监控死角驻留时间延长,行为模式出现非任务相关的迟疑……”

报告的末尾,一行用刺目红笔圈出的结论性评语如同淬毒的匕首:

>“综合研判:监视目标(林)与监视者(gti-8813)已产生显着情感依赖(eotionalAttat)。此依赖关系具有高度可塑性及脆弱性,建议列为最高优先级突破口,可利用此心理弱点进行深度诱导及压力测试,以突破目标心理防线,获取核心情报。”

威龙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

冰冷的怒火在他眼底深处燃烧。

就在这时,刺耳的红色警报毫无征兆地尖啸起来。

主屏幕上,代表长崎素世的热成像轮廓猛地坐起。

橙红色的影像清晰地显示她双手紧紧捂住了面部,肩膀剧烈地颤抖。

旁边生物监测数据瞬间飙红,心率冲破130,呼吸急促如同溺水,皮电曲线如同过山车般剧烈震荡。

“应激反应!极度痛苦!”

骇爪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她在崩溃……”

威龙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另一个被缩小的监控窗口——

那是无名位于尖沙咀安全屋的实时画面。

无名同样没有入睡。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镜头,面对着窗外维多利亚港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被捏得发皱的纸。

高清镜头捕捉到窗玻璃上清晰的倒影——

那张纸的抬头,赫然是《gti内部人员调职申请》。

窗玻璃倒影中,无名那双惯常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褐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无法掩饰的痛苦、挣扎与……决绝。

这痛苦的表情,与主屏幕上素世捂脸崩溃的热成像轮廓,在威龙的视野里形成了令人心悸的、诡异的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