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凡站在殿门处，望着各脉首座鱼贯而入——玄衣的苍梧峰主捂着腰间旧伤，金冠的玄霄阁老捻着胡须冷笑，连向来中立的万药谷谷主都板着脸，指节敲着袖中药囊。
"小友，来坐。"张守正坐在主位，朝他招了招手，刀疤在火光下像条狰狞的蜈蚣。
卜凡刚落座，右边的青衫老者便将茶盏重重一磕，瓷片飞溅："张统领，这星使之盟才成立三个月，凭什么让我苍梧山的弟子听个筑基小辈调遣？"
"就是。"玄霄阁老晃着金冠，"上回围剿魔修，他们倒是抢了头功，可论资历......"
"论资历？"张守正把茶案拍得嗡嗡响，"上个月魔修破了玄霄阁的护山大阵，是谁带着星使盟连夜补上缺口？
前两日丢了传送节点，又是谁摸黑抢回来的？"他转向卜凡，目光却扫过满殿人，"若嫌资历浅，那便用本事说话！"
殿内霎时安静，唯有烛芯爆响。
卜凡喉结动了动，掌心悄悄攥紧——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关，但真正面对时，后颈还是泛起薄汗。
余光瞥见赖雪坐在左下首，正垂眸用银簪拨弄灯芯，火苗随着她的动作忽高忽低，像在丈量人心。
"诸位。"赖雪忽然起身，广袖垂落如瀑，"眼下魔修大军压境，西边三十里的望星崖已经能看见黑雾翻涌。"她抬眼时，目光像淬了星子，"可仙域这边呢？
苍梧山不肯分调灵炮，玄霄阁藏着传讯玉符，万药谷的疗伤丹只给本脉弟子——"她指尖轻点案上的沙盘，"若各怀心思，便是有十个卜凡，也守不住仙域。"
"那赖姑娘有何高见？"万药谷谷主抚须冷笑，"总不能让我们把家底都交出去？"
"我建议行一场战前共识仪式。"赖雪取出一枚星纹玉牌，"以星辰之力为证，立临时同盟契约。
违誓者，受星辰反噬。"
殿内霎时炸开议论。
玄霄阁老拍案："荒唐！
星辰之力虚无缥缈，如何作保？"
卜凡盯着赖雪手中的玉牌——那是她前日在幻境里，师父传给她的"医道星印"。
他忽然明白她的用意：用众人敬畏的星辰，捆住各自的私心。
"我有个提议。"卜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满殿安静，"各派选一位代表，随我进星辰共鸣阵。"他指了指殿中央的青石台，"阵中能照见各位过往的荣耀与......"他顿了顿，"与亏欠。"
苍梧峰主眯起眼："照见又如何？"
"若诸位能在星辰见证下，看见自己为仙域流过的血，记起曾发过的誓——"卜凡攥紧腰间的逗云剑，剑鞘上的云纹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时再签盟约，才是真心。"
玄霄阁老刚要反驳，赖瑶忽然从殿角转出来，发梢别着的火蝶符忽明忽暗："怎么？
怕被星辰照见心里那点小九九？"她歪头笑，指尖转着火蝶符，尾音轻得像羽毛扫过人心，"当年玄霄阁被魔修围山，是谁求着苍梧山去救援的？"
"你！"玄霄阁老涨红了脸。
张守正憋着笑猛咳，万药谷谷主却抚须点头："老夫倒想看看，这星辰阵有几分真章。"
紫菱不知何时站到了青石台前，指尖按在阵眼。
她回头冲卜凡笑，发间的星穗随着动作轻晃："阿凡哥，我帮你启动阵法。"
微光从阵眼漫开，像撒了把碎星子。
玄霄阁老的代表刚踏进去，阵中便浮起影像——青年时的他举剑立誓"愿为仙域守一方安宁"，接着是去年冬天，他偷偷将三箱灵玉运往世俗界换珍宝。
"这......这不可能！"玄霄阁代表踉跄后退，额头全是冷汗。
苍梧峰主的代表进去后，影像里是他背着受伤的同门翻雪山，后来却为争峰主之位，给师兄的药里下了软筋散。
他"扑通"跪下，声音发颤："我错了......"
万药谷的代表更惨，影像里他把本该分给前线的疗伤丹，换成了普通草药。
他捂着脸，指缝里漏出呜咽："谷主，我真的是被家人威胁......"
卜凡望着阵中晃动的光影，喉间发紧。
这些影像他早有预料——仙域不是净土，可此刻，当这些藏在人心深处的暗角被星辰照亮，他分明看见几个首领的眼眶红了。
"诸位。"卜凡走到阵前，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肃，"星辰记得我们的荣耀，也记得我们的亏欠。
但现在，它给我们一个机会——"他举起星誓盟约，"用往后的并肩作战，把亏欠补回来。"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泪滴落的声音。
张守正率先起身，大掌按在盟约上："老子第一个签！"
玄霄阁老盯着阵中自己青年时的身影，突然抬手抹了把脸："签！
玄霄阁所有传讯玉符，都交出来。"
苍梧峰主捶了下胸口："灵炮分你们一半，老子亲自带人守炮位！"
万药谷谷主取出药囊，倒出所有疗伤丹："这些先给星使之盟，不够的话......"他冲赖雪笑，"赖姑娘的医道星印，可比我的丹管用。"
战场指挥官一直没说话，此刻却放下茶盏："卜凡，你这手段......"他摇了摇头，眼底却有笑意，"主防区的右翼，交给星使之盟。"
散场时，人群陆续往外走。
一个白发老者落后半步，伸手拍了拍卜凡的肩："老夫当年看着仙域从废墟里站起来，后来......"他叹了口气，"后来大家都忘了，为什么要站起来。"他指了指头顶的星空，"你让我信了，星辰之下，还有希望。"
卜凡望着老者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黎明时在望星崖，赖雪给他包扎伤口时说的话："护的是天地间所有需要护的人。"他摸了摸腰间的逗云剑，剑鞘上的云纹似乎在发烫。
殿外忽然起了怪风，吹得灯树摇晃，幽蓝火苗忽明忽暗。
窗纸外隐约有黑雾翻涌，像无数只利爪在抓挠夜色。
赖瑶凑过来，发梢的火蝶符突然炸成一团火光："阿凡哥，你说这风......"
"要变天了。"卜凡望着窗外翻涌的黑雾，轻声道。
赖雪把星誓盟约收进玉匣，抬眼时目光灼灼："那就让他们看看，变天的，是谁。"
紫菱往卜凡手里塞了颗蜜饯："不管天怎么变，我们都在一起呀。"
殿外的黑雾越聚越浓，几乎要遮住最后一点星光。
可殿内的灯树，却在众人的目光里，烧得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