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掌 作品

第324章 情愫

火神忽将话头转开,手掌覆在玉珏上,那冰晶霎时化作一缕白气,绕着他腕间火纹升腾,“内衬里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倒像是莲花遭了狂风,花瓣都往一处斜。”

他说着便取过石案上的披风,抖开时但见内衬里那朵红线绣的莲花,果然有一瓣绣过了头,险些连到“火”字边上。

玖鸢见他竟将这粗劣绣活贴身带着,心头一暖,忍不住伸手去抚那歪扭的针脚:“这金缕太硬,倒不如用自己的仙丝顺手。”

话音未落,便觉他指尖轻轻勾住了她的手,那掌心的温度透过仙丝传来,竟将那红线都烘得发起亮来,连带着她手腕上系着的荷囊也微微发烫。

“说起仙丝,”火神忽然执起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纹路,“当年芯籣在瑶池织锦,偏要拿我的火纹作经纬,织出的云缎烧不毁、浸不湿,倒像是把天地间的刚柔都缝在里头了。”

他说着眼角微弯,那笑意便如琉璃火遇着春水,一点点化开威严,只剩绕指的温柔,“后来我才晓得,她哪里是在织锦,分明是拿我的火,缚她的心。”

这话听得玖鸢心头剧跳,忙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玖鸢忽觉掌心被他指尖划过处,竟似有冰棱悄悄沁入,比忘川井的水还要凉上三分。

她感觉火神每每提起芯籣二字,像是有一股气丝丝缕缕钻进她心里,惹得心头那点莫名的涩意。

“原是芯籣仙子心灵手巧。”她垂着眼皮说这话时,感觉脸在发烫。

却见火神指尖仍摩挲着她掌心纹路,那纹路深处竟隐隐透出点红光,像是她走过的路,火纹烙进仙丝的痕迹。

她忽的想起方才他说“拿我的火,缚她的心”,这话若落在旁人耳中或是佳话,偏生钻进她心里,却似琉璃火里掉进了冰屑,“滋啦”一声化了暖意,只剩点说不出的别扭。

这别扭来得蹊跷,是玖鸢从未感受过的,她只是感觉脸颊火辣辣的。

“怎么不说话?”火神见她怔忡,便将她鬓边珠钗扶了扶,钗头星火映得她耳垂通红。

她这才惊觉自己盯着他腕间火纹看了许久,那纹路蜿蜒如蛇,竟与芯籣残魂附在她原神里的那缕黑气有几分相似。

她心口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既怕他瞧出自己原神里的异状,又恼他偏在此时提那陈年旧事,那芯籣仙子的影子,总隔着三百年光阴,横在两人中间。

“我……我在想那云缎如今何在。”

她慌忙转开话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石桌上的玉珏缺角。

那缺角冰凉,恰如她此刻的心境——一半是火神掌心的暖,一半是想起芯籣时的寒。

她忽然分不清这股子不畅快是从何而来:

是因芯籣残魂留在原神里,见不得他对别的女子好?

还是自己这颗凡心,早已在九曲桥洞躲雨、焚天殿赠披风的光阴里,不知不觉绕上了他的火纹道袍?

这念头一起,便似春草般疯长,吓得她忙用仙力压下。

可越是压制,那感觉越是清晰:

他的眼神,还有他的微笑,她闻到他身上的火味,竟比瑶池所有花香都让人心安。

方才他说“拿我的火,缚她的心”,她第一反应不是赞叹,而是想将他的手从自己掌心掰开来,独占那点温度。

这独占欲来得霸道,不像她平日温和的性子,倒像极了芯籣残魂偶尔泛起的怨怼——可若真是残魂作祟,为何想起他鬓边自己簪的流火珠钗时,心底又会泛起甜意,像含了块化不开的蜜糖?

“云缎早已随芯籣坐化散了。”

火神不知她心中惊涛骇浪,只将玉珏凑到她眼前,珏身映着两人交叠的手影,“倒是你这半枚玉珏,当年被芯籣的残魂碰过,如今却与我这半枚生了感应。”

他说时,两枚玉珏忽然同时发烫,微光交缠成莲影,可玖鸢盯着那莲影,却只看见芯籣仙子眉心的朱砂,与自己镜中倒影渐渐重合。

“残魂……原来我只是她的影子!”她喃喃自语,指尖冰凉得像浸在忘川水里,”你说,若是没有芯籣仙子的残魂,我……”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问出的话太直白,惊了这焚天殿的琉璃火,也惊了自己那点尚未成形的心思。

火神却似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忽然松开她的手,转而抚上她眉心——那里正是芯籣残魂蛰伏之处。

他指尖的温度比平日低了些,像是裹着层春水,轻轻熨帖着她原神里那缕黑气:“有无残魂,你的心都是热的。就像这玉珏,缺了半片仍能映人,何况你这颗心,原是火做的,怎会被一缕残魂缚住?”

他话音未落,玖鸢忽觉原神深处一阵轻颤,那缕盘踞多年的黑气竟似被他指尖暖化了些许,化作丝丝缕缕的红雾,融进她心脉里。

而她掌心的玉珏,此刻正与他手中那半枚共鸣,微光透过交叠的指缝,在石桌上投下完整的缠枝莲影,花瓣上凝着的,不知是忘忧草的露珠,还是她眼角悄悄滑落的、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泪。

殿外更鼓敲过四更,琉璃窗外的银河已斜了些。

玖鸢望着火神眼中的温柔,忽然觉得那点因芯籣而起的别扭,竟像是烛花爆了一下,虽有刹那刺痛,过后却只剩灯芯更旺的暖。

她仍分不清这情愫是残魂的引子,还是本心的萌发,却忍不住将手重新覆在他手背上——那里有火纹的刚,也有春水的柔,恰似她此刻混沌又清晰的心意,明知天道有缺、前尘未了,却偏要学那流火双星,逆着轨迹相撞,燃出朵并蒂莲来。

恰在此时,殿外忘忧草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叶片上的露珠纷纷坠下,打在丹墀上如碎玉般叮咚。

火神侧耳听了听,忽将她拉到琉璃窗边,推开半扇窗棂——但见天外银河如练,正有两颗流星并着划过,尾焰交织成火红色的莲影。

“你瞧,”他指着流星,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在夜风里,“有一件东西要送你,我替你摘了这流火双星,原想缀在你发间,又怕俗人说我恃强凌弱,抢了织女的差事。”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来却是两枚星火状的珠钗,钗头火苗明明灭灭,竟是用真正的流火凝练而成。

玖鸢望着珠钗,又望着他眼中映出的星河,忽然想起芯籣仙子的残魂,想起天道那道算不透的漏洞,喉头便有些发紧:“可……可天道终究……”

“天道有缺,才容得下你我。”

火神打断她,将一枚珠钗簪在她鬓边,火苗蹭着她耳廓,却丝毫不烫,反带着熨帖的暖意,“就像这流火双星,若不是逆着天河轨迹相撞,又怎会燃出并蒂莲的模样?你且瞧着——”

他话音未落,殿内的琉璃火忽然齐齐腾起三尺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那影子中,他正替她簪着珠钗,她的手还覆在他握玉珏的手背上,而窗外的流星尾焰,恰好透过窗棂,在他们交叠的影子周围,织出一圈火红色的莲瓣纹路。

“这玉珏原是两半,”火神忽然拿起石桌上的半枚玉珏,贴在她心口,“就像你我本是火,偏生遇着了,便成了应龙。”

他说时,她胸口的半枚玉珏忽然与他手中那半发出共鸣,两道微光交缠成线,竟在虚空中凝出朵完整的缠枝莲,花瓣上还沾着方才忘忧草的露珠,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恰似她此刻眼中将要落下的泪。

“哭什么?”火神用指腹替她拭去眼角湿意,那指尖的温度带着火的燥,却偏偏擦得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往后余生......”

他顿了顿,忽然凑近她耳畔,声音低得像炉中炭火的私语,“你瞧,它们都在替我告诉你,这焚天殿的火,从来只为你一人暖。”

夜风裹着忘忧草的甜香灌进窗来,吹得玖鸢鬓边的珠钗轻轻晃动,钗头星火落在火神玄色衣摆上,竟晕开一小片暖色的光。

她望着他眼中的熔金与星光,忽觉喉头那点涩意化作了绕指柔,便也伸手,将另一枚珠钗簪在他发间赤金冠旁。

她的手心生出一朵火海棠,与火神十指相扣,如今却成了天地间最温柔的印记。

她眸底的柔情恰如春晓融冰,那双眼波原是含着三分疏离、五分矜雅的,此刻却似被暖炉烘化了的琥珀,幽幽漾起蜜色的光。

睫羽微颤时,竟教帘外斜斜漏进的竹影都晃了几晃,倒像是笼在烟霞里的远山,青黛色中透出点薄晕的粉。

她指尖绞着裙上的蹙金绣线,忽然抬眼望他,鸦羽般的睫毛下,瞳仁里映着他的影子,连那影子都浸在一汪春水里。

唇瓣动了动,未语时先有抹胭脂色从腮边漫上眼角,半晌才从檀口里逸出声轻叹:“……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