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家

荆家

看着这两个名字,荆辰心里隐约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但他又不太愿意承认。

于是他火大地把名单往前台一摔:“谁策划的这个活动?”

依旧没人吭声。

气氛近乎凝固。

就在荆辰后槽牙都快磨碎了的时候,大厅的电梯门忽然“叮”的一声,开了——

荆哲独自一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今天难得穿了件深灰色大衣,原本就高瘦挺拔的身形被衬得更加鲜明,高领底衫拢到颈间,整个人多了几分冷调的文雅。

大概是赶时间,他脚步有些快,长腿一跨衣袂翻飞,对周围简直视若无睹,愣是没往大厅的一排排木头桩子这边瞥一眼。

最后还是荆辰叫住了他:“荆哲!”

听见自己名字,荆哲终于勉为其难地停顿了下。

直至此刻,他才看见大厅的木头桩子们:“……”

大致扫了一眼,再加上又接收到了经理朝他使的眼色,荆哲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但还是明知故问道:“有事?”

“来。”荆辰朝他招了招手,“来解释下这是什么。”

荆哲瞥了眼他手上拿着的名单,还不等走近,他在半路就已经“嗯”了一声,坦然道:“我让他们做的。”

“你?”虽然荆辰隐约有这个猜想,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把那份抽奖名单拿起来怼到荆哲面前,“裴超雪这个名字是你要求加上去的?”

“嗯。”荆哲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点点头,神色泰然自若:“我加的。”

“你他妈疯了啊?”荆辰气急了,把名单往旁边一甩,“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停了两秒,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眸一眯,“你现在……”

“就是你想的意思。”荆哲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聊自己感情生活的兴致,更没兴趣给别人当八卦谈。

他看了眼时间,干脆抛了句:“我现在要回南都,有事回头再说。”

南都的气温虽然比华都要高一些,但风迎面吹来的时候,还是裹着丝丝凉意。

裴超雪下飞机时,机场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她上了车,直接被带到了她以前在南都的家。

这房子是她高中时住的地方,小楼外观复古气派,景色雅致怡人,庭院里种满了花花草草。

风吹过时,枝丫随风而摆,二楼窗前树影婆娑。

是裴宏岂喜欢的风格。

只不过自从裴超雪申请住宿后,她连回家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真要算下来,她住在这里的时间都不如学校宿舍。

甚至当初每周末回家,她都是顶着压力回来面对裴宏岂的。

每次站在家门口,她总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和窒息,然后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

没想到现在时隔六年,她再回来时还能感受到那份压迫。

裴超雪站在门口踌躇了一阵子,攥着风衣袖口,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其实她在来南都的路上就想过自己要问些什么了。

她想问问裴宏岂当年到底干了什么。

荆哲闷不吭声一走了之是不是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还想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对人家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有没有觉得良心不安。

但不知道为什么,等她真真正正站在家门口时,脑子里却如一团乱麻。

所有话都梗在喉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像是找不到线头,去开这个口。

然而还不等她思索清楚,门口的可视门铃突然传出了裴宏岂凛然威严的声音:“在外面愣着干什么?不冷?”

闻声,裴超雪才终于敛了思绪,沉沉地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擡手推开庭院门。

从庭院门到正门那短短十几米路,她在脑海里酝酿了数十种开场方式。

推开正门,裴宏岂正坐在偌大又静谧的客厅,和别人打着电话。语气听起来并不急躁,完全不像是在为集团的事焦头烂额,仿佛只是聊家常:“可以,你有空的话现在来都可以。”

裴超雪只当他在谈生意,没有打断他谈话的兴趣。

她收了视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过了会儿,裴宏岂终于谈完了事情,目光朝她的方向投来:“来了啊。”

听见声响,裴超雪“嗯”了一声。

她之前想了很多开场白,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爸你待会儿还要见客户吧?那我不耽误你了,长话短说。”

“急什么?”裴宏岂悠闲地朝旁边的沙发一擡下巴:“坐。”

裴宏岂如今已经五十多岁,鬓角有了一丝华发。

但整个人却依旧保养得不错,并不像其他企业的高层那样顶着个啤酒肚大圆脸。他身形高大,脸型窄而硬朗,头发梳得一丝不茍,反倒有种成熟的魅力。

裴超雪高挑的身高少不了他的基因。

只不过在裴超雪眼里,他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严厉又专横的亲爹。

裴超雪看他悠悠地喝了口茶,心里焦灼又不服气,却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绷着脸道:“爸,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回来的,开门见山不好吗?”

“为了什么?为了荆家那小子?”裴宏岂放下茶杯,淡漠地擡了下眼皮:“他不是跟你分手好几年了?还不舍得呢?出息。”

他年龄到了,眼皮微微遮瞳,眸光扫过来的时候,带着一丝平静的锐利。

裴超雪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果然。

裴宏岂早就知道她和荆哲的事。

虽然当初裴超雪也没有藏着掖着,但她莫名觉得,这事时隔七年才从裴宏岂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变相证明了这是一切的导火索。

意识到这一点的裴超雪脊背霎时一僵,一阵凉意席卷而来,在她四肢百骸的血液内蔓延碰撞。

“怎么?好奇我怎么会知道?”裴宏岂看着她愕然的表情,反问道。

“……不。”裴超雪心想连秦姨都能知道,那裴宏岂知道这事似乎也不奇怪。

但她还是有个问题在心里压了许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只想知道当年荆哲他哥哥标书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你说这个?”裴宏岂往沙发背上一靠,双手交叠在胸前,坦然道:“算是。”

听他承认了,裴超雪心口的凉意在刹那间迸发。

她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微颤的嗓音还是出卖了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有什么为什么。”裴宏岂似乎觉得这事不值一提,“做生意,尔虞我诈是常事,等你接手我这个位置你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要你的位置。”裴超雪梗着嗓子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人家有多大的影响?”

“他本来可以跟我一样考华都大学的。”

“他也不需要撑着手伤全勤上赛场,他明明可以轻松很多的。”“你毁了一个人的前途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她絮絮叨叨质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然而裴宏岂却只是淡然地看着她,平静道:“他现在难道过得不好?虽然我不太了解你们年轻人的比赛,但我也知道他是世界冠军。他家现在的产业我也有耳闻,当年那件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那是人家自己争气好吗!”裴超雪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圈发红,字字诛心:“他争气不是你可以随意伤害他的理由吧?!”

“就因为他穿着铠甲所以刀就可以随便往他身上捅吗?!”

“超雪,”裴宏岂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和以前跟她讲大道理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就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捅他最深的那把刀是哪儿来的?”

裴超雪绷着唇挤出一个字:“你。”

“我哪儿有那本事?”裴宏岂似乎是笑了,只不过笑里藏着一丝讽刺:“我又不是他爸。”

话音一落,裴超雪整个人直接怔在原地。

而裴宏岂的声音仍旧萦绕在她耳畔,疯狂回响——

“他家那个叫荆辰的,其实是个很谨慎的人,标书从不留在公司电脑,只放在自己电脑里。”

“本来我想着算了吧,一个小项目,让就让了,大不了我给你转学不让你跟荆哲联系就是了。”

“但是有个人来找我了,”裴宏岂轻嗤出声,似乎是对这人有些嗤之以鼻:“你觉得这人是谁?”

“……他爸?”裴超雪犹疑道。

“对,他爸肖斯海。”裴宏岂喝了口茶,又继续道:“肖斯海在外面赌博欠了高利贷没法还。正好我以前和他有点项目接触,他主动来找我,请我帮忙。”

“他话说得很漂亮,说是他妻子重病入院,急需医药费,他愿意帮我做任何事。”

“但我知道他赌博,我不相信这种人。”裴宏岂放下茶杯,看了眼裴超雪,“所以我让他去拷荆辰的投标文件。”

裴超雪抿了抿唇,神色紧绷:“他偷到了你不亏,他没偷到你也没损失,反而还能把他打发走,是吗?”

“嗯。反正横竖我都不亏,为什么不让他试试?”

说到这,他话音一顿,似乎有些感慨,又有些嗤嘲:“只不过我没想到,他还真去给自己亲生儿子使绊子了。”

当时的肖斯海其实不单单是把文件拷走。

他还帮着破解了密码。

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

他自然也知道刀捅哪里最疼。

这事大功告成后,裴宏岂虽然看不上这样的人,但还是遵守约定给了他一大笔钱。

而且他也很好奇,肖斯海究竟是会拿钱去给妻子付医药费,还是去还自己的高利贷。

然而事实总是不尽人意——

肖斯海选择了后者。

他放弃了自己的妻子,拿自己的儿子当垫脚石,将所有的一切都投注到自己身上。

说到这里,裴宏岂停顿片刻,冷静地反问裴超雪:“你觉得谁会同意自己女儿跟这种人的儿子在一起?假如你有女儿你会同意吗?”

“我们家再多的家产,也不够他这么挥霍的。”

“更何况还是这种狼心狗肺的败类。”

裴超雪听得哑然。

她感觉自己有许多话想反驳,却找不到一句能说的,仿佛句句都很苍白无力:“可……但……”

她手足无措,哑口无言,但裴宏岂还是保持着那副理智的样子,一针见血地拆穿她:“你可能会觉得,你那男朋友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我觉得利益面前人人都一样。”

“不过你肯定要说,照这个说法,你未来和谁结婚也都一样。”稍顿,他终于蹙起了眉,一字一句地将后半句补充完整:“对,确实差不多,但是唯独不能是一颗有可能觊觎我们家财产的不定时炸弹。”

裴宏岂眯着眸,眼底透着犀利,面容严肃地看着她:“肖斯海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妻子家底丰厚不还是被他败光了?到头来一点儿不剩还得吸自己儿子的血。”

“你拿什么保证荆哲跟他爸不一样?”

“你就不怕自己哪天落得和他妈一样的下场?”

“我们家产业不小,放任这么一颗炸弹在家里,你睡得安稳吗?你守得住吗?”

裴宏岂的一句又一句,说得裴超雪陷入沉默。

屋内静默异常,裴宏岂也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脸上的每一帧表情。

良久,见她一直不吭声,他才缓缓站起身,准备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裴超雪忽然擡了头:“爸。”

裴宏岂冷不丁皱了下眉。

裴超雪冷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郑重道:“照你这个说法,无非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怕以我们家的财产,引来的都是饿狼。”

“那这财产我不要了行吗?”

大约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裴宏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心紧蹙,“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因为他……”

“不是因为他。”裴超雪不知被哪句话提点得茅塞顿开,镇定地打断他的话:“我只是突然想通了,我不想接手公司,也确实守不住你的家产。”

“既然这样,那我就赚多少、守多少、花多少,你的钱我一分也不要。”

裴宏岂似乎是觉得她这话很可笑。

他偏了下头,讥讽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从小到大什么消费水平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我知道,我也有数。”裴超雪点点头,面不改色道:“但这离家出走的半年,我发现,省着花也不是不行。”

“那些奢侈品不买我也不会死,衣服有物美价廉的,化妆品护肤品也有便宜好用的,出行坐地铁公交也很方便。”

“赚多少钱就有多少钱的活法,我现在确实赚不到你那么多钱,但我可以平平淡淡地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以前的生活费都是你给的,一言不合就停银行卡,所以我事事都听你的。”

“但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被你停了银行卡就只能乖乖低头任人拿捏的小姑娘了。”

“所以我现在愿意跟你去公证,以后不继承你的一分财产,你爱给谁给谁。”裴超雪脸色平静却字字铿锵,“爸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不舒心的日子。我不想每天睁开眼就看见自己不喜欢的人躺在身边,也不想每天都为讨厌的工作焦头烂额。”

“所以我就想要个自由选择的权利,无论是我现在的事业工作,还是我未来某天的结婚对象。”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偌大的客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无声的气氛在叫嚣蔓延,窒息感充斥了整栋楼。

裴超雪感觉自己面前的氧气正在一点一点被抽离,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似的。

她咽了咽唾沫,想将这种感觉压下去,却无济于事。

屋内复古摆钟的声音不断回响,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过了不知多久,冷着脸的裴宏岂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擡手捏了捏鼻梁,似是不理解,又似是无奈,仿佛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有这个必要?”

他皱眉看着裴超雪,脸色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好像十分不理解她所做的决定:“你现在不是跟小卓谈得好好的?我也答应你结婚后可以做你喜欢的工作。那你闹这一出图什么?就为了给你分手了好几年的前男友出一口气?”

原本已经平心静气的裴超雪,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了几分匪夷所思。

她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不是,我什么时候跟卓怀谈得好好的了?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跟鬼谈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裴宏岂说什么,门铃声就已先一步传来,截断了裴宏岂的回答。

裴超雪转头看去,就见可视门铃的屏幕里出现了一道眼熟又陌生的人影。

眼熟是因为她在照片里见过他,而陌生是因为她从没见过他本人——

卓怀。

怕你们今晚揪心,今天预支一章_(:з」∠)_后面还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