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呢?陛下已亡,新帝虽有作为,却行法家酷烈之道,致使天下士子离心,此举,岂是德政?”一个年纪稍长的儒生,痛心疾首地说道。
嬴政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没看那桌人,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焦距。
另一个年轻些的儒生接口道:“李兄所言极是!天道轮回,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前些时日,东郡天降雷火,地裂数丈,这便是上天示警啊!”
“正是!正是!”满桌的人随声附和,“若非君王失德,怎会引来天怒?”
“天怒?”艾欧里亚听到了这两个字,他抬起满是油光的脸,嘴里还嚼着牛肉,含糊不清地问,“什么天怒?哪里有天怒?”
王翦不动声色地给他倒了一杯酒。“吃饭,别说话。”
嬴政依旧一动不动。
他听着那些儒生们,把他儿子嬴启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把他这个始皇帝的功过拿出来反复鞭尸。
说他暴虐,说他无道,说大秦的江山,根基不稳,迟早要被上天收回去。
这些话,他听得太多了。
以前,他会暴怒,会下令把这些多嘴的家伙全都抓起来,扔进大牢。
可现在,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慢慢地,从冷漠,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天……天……又是天。”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忽然明白了。
无论是那些藏在阴沟里的“清道夫”,还是这些坐在酒楼里高谈阔论的儒生。
他们口中的“天”,其实是同一个东西。
那是一种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最终解释权。
他们用这个“天”,来评判他,来否定他,来试图把他和他建立的一切,都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嬴政,可以征服六国,可以统一天下。
却征服不了,人心里的这个“天”。
“喂!你们几个!”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
是艾欧里亚。
他终于吃完了那盘牛肉,擦了擦手,站起身,对着隔壁桌那群儒生,很不高兴地喊道:“吵死了!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烦不烦啊?”
“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天,很厉害吗?叫他出来!我正好手痒,想找个厉害的家伙打一架!”
整个二楼,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金光闪闪的,口出狂言的“傻大个”身上。
那群儒生,更是被他这番话给说懵了。
一个个张着嘴,脸上全是“这人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王翦扶住了额头。
嬴政却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艾欧里亚那副理直气壮的,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的模样。
他心里的那点郁结,那点被冒犯的怒火,忽然就散了。
是啊。
跟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人生什么气?
跟一个虚无缥缈的“天”较什么劲?
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那辛辣的浊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艾欧里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那群呆若木鸡的儒生。
“说得对。”
“我们上山。”他看着窗外那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巨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我,亲自去问问这个天。”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我,亲自去问问这个天。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这话一出口,整个酒楼二楼,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那群之前还引经据典,痛斥君王失德的儒生,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嬴政的眼神,像是白日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