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安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马车上,只剩下许舟和柳云溪并肩而行。风云时不时喷个响鼻,似乎也对这寒冷的天气感到不适。
“这鬼天气,”柳云溪呵了呵冻僵的手,身上的白色狐裘紧紧裹着,“再这么冷下去,我都要变成冰雕了。”
许舟笑了笑,从马鞍旁的褡裢里取出酒壶递给他:“柳兄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是个卖热汤的摊子支在路边,几个镖师已经围了上去。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正麻利地从锅里舀出热气腾腾的汤,一碗只要两个铜板。
“我们也去喝一碗?”柳云溪眼睛一亮。
两人刚走近,就听见镖师们在议论:“听说古轵县最近闹狼灾?”
“可不是,前几日还有个货郎被叼走了。”
“放屁!我听说那是山匪假扮的……”
许舟和柳云溪对视一眼,都没把这些闲话放在心上。
热汤下肚,确实暖了不少寒气。
午后时分,车队终于抵达了下一个驿站。
这是一座比平阴津驿站小得多的院落,灰扑扑的土墙围成个四方院子,马厩里传来阵阵嘶鸣。驿站门口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上面“官驿”两个大字已经模糊不清。
“抓紧时间休息,”虞镖头大声吆喝,“要是赶得快,天黑前能到古轵县城!”
许舟用过午饭,嘱咐汀兰别忘了给姜衍送饭后,独自来到了停放牛车的后院。浓烈的牛粪味扑面而来,他在车辆间穿行许久,却始终没找到阿二和三儿的踪影。
“镖头,”许舟拦住正在检查车辕的虞镖头,“阿二和三儿去哪了?”
虞镖头一脸茫然:“公子,阿二和三儿是谁?”
许舟心中一沉,耐着性子描述道:“就是你镖队里的两人,一高一矮,一个说话瓮声瓮气做事一板一眼,另一个吊儿郎当……”
虞镖头脸色突然变了:“公子找他们做什么?他们得罪您了?”
“没有,”许舟摆摆手,露出温和的笑容,“就是昨天聊得投缘,想再听听他们讲外地的见闻。”
“原来如此……”
虞镖头明显松了口气,扯开嗓子喊道:“棍子!大刀!”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又拉住一个正在吃面的镖师:“看见棍子和大刀了吗?”
那镖师吞下一口荞麦面,用筷子指了指院外:“快到驿站时,他们说去买酒喝……”
“去了多久?”
“晌午前便去了,怕有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回来。”
许舟望向院外刺目的阳光,心头猛地一沉——跑了?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跑了?
他站在牛车之间,靴底踩着冻结的粪土,突然感到一阵荒谬。
昨夜听到那两人的心声时,他几乎确信他们另有所图。可谁能想到,对方竟如此警觉,稍有风吹草动就果断抽身。
寻常人面对危险时,总会心存侥幸。
就像赌徒总觉得下一把能翻本,溺水者总以为还能再撑一会儿。
可这两人却像受过严格训练的猎犬,闻到一丝火药味就立即撤退。
“公子?”虞镖头小心翼翼地问,“要派人去找找吗?”
许舟摇摇头,目光扫过院子里其他镖师。
这些人或蹲或站,粗鄙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都找不到那两个“镖师”了——就像你永远找不到两片刻意藏进森林的树叶。
“不必了,”许舟转身往驿站走去,"兴许是喝多了在哪睡下了。"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儿。
许舟刚走出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风云!”
马厩处立即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虞镖头惊诧回头,只见那匹神骏的汗血宝马竟自己叼着缰绳跃出围栏,矫健地奔至许舟身边。马儿喷吐的鼻息在寒夜里凝成两道白箭,它低头松开缰绳,温顺地等待主人上马。
“虞镖头,在此等我。”
许舟利落地翻身上马,缰绳轻抖,风云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凛冽的寒风刮得脸颊生疼。
许舟策马在官道上疾驰,目光扫过路旁的每一处灌木丛、每一间茶肆。他在岔路口勒马驻足,仔细辨认雪地上的足迹;又折返至沿途村落,询问是否有陌生镖师经过。
半个时辰过去,除了被马蹄惊起的飞鸟,再无人迹。
土路上,许舟慢慢勒住缰绳。
风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踏着步子。
许舟轻抚马颈,长叹一声:“走吧,回驿站。”
回程时风云走得极慢,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轻响。
许舟望着远处驿站,思绪渐渐平静——那两人既敢在密谍司眼皮底下潜伏,又岂是轻易能追到的?
驿站院中,虞镖头正焦急地踱步。
见许舟回来,连忙迎上前:“公子…”
许舟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虞镖头,这两人身上定有秘密,否则何必逃跑?”
虞镖头仰头望去,不由心头一凛。
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苏家姑爷,此刻眼神锐利如刀,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文弱?
他久历江湖,南来北往,对人心揣度如指掌。在这跑江湖的人眼中,世人不过两类:羊与狼。
有的人面上凶神恶煞,可眼神游移,不过是外强中干,披着狼皮的羊罢了;有的人看似文弱书生,那眼神却锐利如刃,能将人剜下一块血肉来,此乃藏锋隐锐,披着羊皮的狼。
再看这苏家姑爷,此刻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斯文气,倒活脱脱似朝廷爪牙。
虞镖头堆起一脸笑,赔着话:“公子,没准儿他们就是吃不得走镖的苦,才脚底抹油溜了。您不晓得,走镖这营生,风里来雨里去,镖师偷跑也是常有的事儿。”
许舟轻“嗯”一声,翻身下马,牵着风云的缰绳便往马厩去。
可刚走两步,他陡然站定,又折了回来。
许舟目光沉静,直直锁住虞镖头:“柳家这次运送家财进京,乃是头等大事。你却招来些不明底细之人,到底安的什么心?那棍子和大刀,是不是大形山的匪寇?莫不是你景威镖局,要与大形山匪里应外合,谋夺柳家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