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思想禁锢

两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

许舟刻意放慢速度,好让身后那匹劣马能跟上风云的步伐。

许舟骑的是柳云溪的宝马风云,耐力超群,能连日疾驰不倦。

苏儒朔的马却是驿站淘来的劣种,比驽马强不了多少。

胜在便宜,却也羸弱,怕是跑不了多久便要力竭。

一旦累死,不过十几两银子打了水漂,可行程却要误了。

但此刻这位岳父大人顾不上心疼十几两银子,终于问出憋了一路的话:“许舟,你该解释解释了。”

“解释什么?”许舟头也不回。

“你区区一个秀才,”苏儒朔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如何能说出那般振聋发聩的格言?”

许舟差点笑出声。

他要是把21世纪的知识储备全倒出来,怕是要吓死这群古人。

“岳父不也觉得当下儒家思想有问题?”许舟勒住缰绳,让马匹缓步并行,“可当我问你读书人该做什么时,你的回答依然是‘忠君报国’。”

苏儒朔一时语塞。

“这叫思想禁锢。”许舟用马鞭轻点太阳穴,“这是思想的局限性,也是时代的局限性,大玄朝的读书人被某种思想浸染太久,就像被模子塑形的陶土,即便意识到不对,也很难挣脱出来。”

“思想……禁锢……”苏儒朔喃喃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块坚硬的干粮。

马匹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清晰。

“青云书院的院长何尝不是被程氏理学禁锢?”许舟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低沉,“他想要突破,想要开创新的流派,可他自己就困在这旋涡里,又如何带领天下读书人挣脱?”

许舟轻夹马腹,让风云与苏儒朔的劣马并行:“真正能打破枷锁的,往往是站在旋涡之外的人。”

他摩挲着缰绳上的纹路,继续道:“小婿能说出这番话,不过是因为始终记得‘尽信书不如无书’。不入樊笼,自然能剑走偏锋。”

当然,我也有我的樊笼——许舟在心里默默补充——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思想钢印,只不过没人能给我当头棒喝罢了。

官道两旁的树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许舟望着那些明暗交错的影子,忽然想到所谓思想禁锢,不过是时代打在每个人灵魂上的烙印。

身处其中时浑然不觉,唯有拉开足够的时间距离,才能看清其中的荒谬。

苏儒朔沉默得异常。

马匹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这位岳父突然挺直腰背,眼中精光暴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激动地挥舞马鞭:“我年少时就觉程氏理学处处别扭,却说不出所以然来。这些年虽忙于商事,这个疑惑却始终如鲠在喉……”

【惭愧啊惭愧,我压根没想过这些,但在女婿面前总不能露怯】

许舟险些笑出声。

这老狐狸说谎时面不改色的本事,倒真值得学习。

“岳父能有这般觉悟,已非常人能及。”他恭敬地拱手,眼角余光却瞥见苏儒朔的耳根微微发红。

【话里有话?还是我做贼心虚?】

苏儒朔突然板起脸,狠狠抽了记马鞭:“赶路要紧。”

“我没有……”

“闭嘴!”

许舟识相地转过头,却见前方官道上,几片落叶正以不自然的姿态轻轻颤动。

风云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动地面。许舟下意识勒紧缰绳,还没反应过来,胯下骏马已经凌空跃起——

“轰!”

一根绷紧的麻绳在身后弹起,苏儒朔的劣马前蹄被绊,连人带马重重摔了出去。

许舟刚被颠得七荤八素,就听见苏儒朔的惨叫声。

“岳父!”

他滚鞍下马时,耳边已经传来弓弦震颤的嗡鸣。右手本能地探向马鞍前的长条布袋,五指握住裹着粗布的刀柄。

布帛撕裂声中,五尺五寸的「臭肺」悍然出鞘,刀身斜斜探出,锋刃上仿佛凝着未干的血渍,在日光下泛出冷冽青芒。

“铛!”

横斩的刀光将三支暗箭齐齐劈落。

许舟后颈汗毛倒竖,这一刀完全是肌肉记忆使然。他箭步冲到苏儒朔身边,发现老岳父正龇牙咧嘴地抱着右腿——衣袍膝盖处已经渗出血迹。

“能走吗?”

苏儒朔刚要开口,第二波箭雨已至。许舟反手挥刀,臭肺在空气中划出半轮青月,将袭来的箭矢尽数斩断。

断裂的箭杆噼里啪啦砸在官道上,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走!”

许舟拽起苏儒朔就往道旁林子里冲。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七八个黑衣人从两侧土坡跃下。

苏儒朔一瘸一拐地被他拖着跑,额头冷汗涔涔,却硬是没再吭一声。

林间光线骤然昏暗。许舟边跑边回头望——那些黑衣人没有追上来,而是停在官道边缘,像一群守着领地的豺狼。这个反常的举动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不对劲……”他放缓脚步,臭肺刀尖垂向地面,一滴冷汗顺着眉骨滑落。

苏儒朔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前面——”

枯叶堆里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许舟瞳孔骤缩,终于明白那些黑衣人为什么不追了。

……

竹林边的雅阁外,何宴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他目光如电扫过四周,沉声道:“此地三十丈内禁止靠近。”

话音未落,袖中清气鼓荡而出,化作一道无形屏障将雅阁方圆三十丈尽数笼罩。

完成这一切后,这位院长转身看向早已等候在此的三位大儒,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苏绍献双手捧着青瓷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面色凝重地开口:“已经查问过了,当时亚圣学宫附近没有学子活动,更无人看见有谁进出。”

他顿了顿,茶水的热气在他眼前氤氲,“石碑上的字迹虽端正,但与书院任何一位学子的笔法都不相符。即便有些相似之处,也绝非我院教导出来的风格。”

说到这里,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若不是书院学子,今日在院内的外人,除了那个便宜徒弟许舟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