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牛 作品

第446章 读书人最讲规矩。

吕常突然长叹一声,拂袖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打乱:“再过八个月便是春闱,可昨夜巡视学舍,挑灯夜读者竟不足十人。”

他痛心疾首地拍案,“那些亮着的灯火,照的尽是棋盘!玩物丧志!”

“无耻老贼!”严遂怒发冲冠,“输了便是玩物丧志,赢了便耀武扬威。你与苏绍献一般,都是输不起的性子!”

“与我何干!”苏绍献勃然变色。

提起此事,三位大儒皆陷入沉默。

青云书院学子仕途艰难,即便高中举人、进士,也多在官场郁郁不得志,不是被发配穷乡僻壤,就是在闲职上虚度光阴。这般境遇,自然令学子们科举热情日渐消磨。

“此风不可长。”严遂率先打破沉默,指节重重叩在檀木案几上。

吕常捋须颔首:“纵使艰难,青云书院也绝不能断了官场这条路。”

“不如开堂劝学?”苏绍献提议道,“请院长出面。”

严遂捻着一枚黑玉棋子摇头:“年年劝学,如强弩之末,难穿鲁缟。”

山风穿堂而过,卷起吕常胸前长须。

他沉吟道:“需得另辟蹊径,让学子们自发苦读。”

他忽而眼前一亮,“著文如何?”

“劳心费力,收效甚微。”苏绍献当即否决。

“那便只有诗词了。”严遂啜了口茶,“自古诗词动人心魄,一首振聋发聩之作,胜过千言劝学。”

三人相视片刻,竟不约而同摇头叹息。

自大玄开国以来,儒林诗道衰微已久,书院中更无惊才绝艳之辈。

“若陶侃未赴扬州任……”严遂忽然道,“此事倒可托付于他。”

吕常闻言失笑:“严兄这般推诿功夫,不入朝堂真是屈才了。”

“老匹夫休要讥讽。”严遂不以为忤,反而摊手笑道,“你行你上,老夫洗耳恭听便是。”

正当二人又要争执,严遂的书童碎步而入:“先生,您的学生苏儒朔求见。”

“苏儒朔?”严遂怔忡片刻,方才想起这个多年未见的学生。此时突然造访,必有所求。他整了整衣冠:“请他进来。”

待书童退下,严遂望向吕常,忽生感慨:“当年苏儒朔若未归家继承祖业,专心治学,如今史册上定有他一席之地。”

苏绍献立即接话:“可惜了,那也是我的学生。”

吕常看了看严遂,又瞧了瞧苏绍献,摇头笑道:“我说二位,平日里自诩读破万卷书,怎么一提起这些就犯迷糊?读书图个啥?不就图个日后高官厚禄、良田美宅?人家生来嘴里含着金印,又有家中长辈做靠山,咱们寒窗苦读二十年,怕还抵不过他一纸门生帖!”

“吕兄这话……”苏绍献皱着眉头。

“别忙着急眼!”吕常伸手按住他肩膀,“你且细想,咱们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啃书,到头来不就是盼着金銮殿上唱名、琼林宴上簪花?苏儒朔倒好,躺在家中便能坐享其成,这等好事,换你愿不愿意?”

“这……似乎也有些道理。”

苏绍献和严遂一时语塞。

“哈哈哈……”吕常突然大笑,手指点着两位老友。

“吕常,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被名利蒙蔽了双眼。”他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没说错吗?不,我说错了。读书若只为功名利禄,与那街边倒腾绸缎的商人有何分别?咱们读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学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二位可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洗砚溪边立下的志向?要做那匡扶社稷的栋梁,而非追名逐利的蠹虫。咱们读书人的脊梁,可千万不能弯了。”

苏绍献和严遂面露惭色,拱手道:“吕常兄所言极是。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以圣贤之道济世。”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吕常满意地捋须颔首。

这时,书童领着许舟和苏儒朔步入雅室。

两人齐声行礼:“学生见过老师/先生。”

苏绍献和严遂对视一眼,目光在许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坐吧。”严遂指了指蒲团,“儒朔啊,多年不见,身子骨可还硬朗?”

苏儒朔笑道:“托老师的福,学生这些年吃得好睡得香,前些日子还能拉开三石弓呢。”

“哦?”严遂来了兴致,“我记得你当年连一石弓都拉不开,如今倒是长进了。”

“学生这些年可没闲着,”苏儒朔拍了拍肚子,“就是这肚子也跟着见长。”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许舟借机打量三位大儒:苏绍献眉宇间透着棋手的锐利,严遂举手投足带着将帅之风,吕常则是一派儒雅气度。

寒暄过后,严遂看向许舟:“这位是……”

苏儒朔起身郑重道:“老师,这是学生的女婿许舟。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待苏儒朔说明来意,苏绍献和严遂面露难色。苏绍献叹道:“虽然是你女婿,但书院规矩不可废。亲传弟子之名,岂能轻易予人?”

读书人最讲规矩。

“学生记得,大公主不就是院长的挂名亲传弟子?”苏儒朔直言不讳。

严遂摇头:“大公主何等身份。”

苏儒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亲传弟子不能乱收,除非是皇亲国戚。”

这话一出,三位大儒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许舟差点笑出声,自家岳父这张嘴可真是不饶人。

雅室内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窗外,几只山雀在枝头跳跃,叽叽喳喳的叫声格外清脆。许舟注意到吕常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量,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严遂与苏绍献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唯有吕常笑吟吟地打量着许舟,忽然开口:“你是景城的许舟?”

“正是学生。”许舟连忙拱手。

“景城的许舟。”吕常捋须笑道,“你的诗才老夫有所耳闻。前些日子路过景城,听过你为大公主所作的那首《破阵子》……”

许舟心头一紧:“先生误会了,那《破阵子》乃是大公主所作。”

“哈哈哈……”吕常大笑,“大公主能否写出这等诗词,我等岂会不知?为此老夫还特意写信询问过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