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太子冷冷打断,“一国储君,钻密道出逃?大玄立朝千百年,何曾出过这般窝囊的太子?”
江听潮讪讪退下,不敢再言。
就在此时,苏儒朔忽然眯起眼睛,盯着城墙上的边军,缓缓道:“有诈。”
许舟好奇:“岳父何出此言?”
苏儒朔抬手指向城头:“你们看那些边军甲士的举动——他们并非临时做戏,而是真在备战。”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墙上的边军来回奔走,搬运箭矢、调整弩机,动作迅捷而熟练。
苏儒朔继续道:“边军军资匮乏,寻常士兵只能穿藤甲,军械也多有残缺。一石硬弓市价八两银子,在边军眼里,这等弓弩珍贵至极,非战时绝不上弦。”
苏玄正不耐烦地插嘴:“爹,能不能说重点?”
苏儒朔冷冷斜睨他一眼,才继续道:“下午我们进城时,边军的弓都插在箭囊里,弦未张。而现在,所有硬弓都已上弦——若只是演戏,他们舍不得这么糟蹋军械。”
柳清安策马靠近,沉吟道:“这倒未必。荀羡和左横江若真要演戏,只需告诉将士们‘北狄来袭’,底下人自然会当真,何必透露谋逆之事?”
苏儒朔不置可否,转而看向许舟:“许舟,你怎么看?”
许舟凝视城墙,忽而眯起眼:“城墙上的火光……太亮了。”
苏玄正不解:“什么意思?”
许舟沉声道:“若只是火把,绝无这般光亮。城外必有烈火燃烧——边军恐怕正在放火烧山,以阻北狄伐木造攻城器械。”
众人闻言,心头一凛。若真如此,那荀羡所言非虚——北狄人,确实来了。
沉默片刻,苏玄正忍不住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无人应答。夜风呼啸,城楼上的火光摇曳,映照在众人凝重的脸上。
徐怀谨见太子沉默不语,忍不住再次上前,低声道:“殿下,眼下最紧要的,是防备边军狗急跳墙。若他们真敢挟持一国储君,届时陛下投鼠忌器,朝堂必将大乱!”
太子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狐裘,半晌才道:“莫非……真有此事?”
任敖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也觉得,城外真有北狄体修渗透进来了?”
太子仰首望向巍峨的城墙,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冷峻:“仔细想想,未必没有可能。当初苏既明叛乱时,北狄大军兵临崇礼关,可狼骑军却不见踪影。朝中诸公还曾疑惑这支精锐去了何处……”
他顿了顿,声音渐沉,“如今看来,或许真如荀羡所言,他们翻山越岭,潜入了高平。”
任敖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后急声道:“若狼骑军真来了,殿下更该速速离开!您乃千金之躯,若高平城破……”
太子却忽然打断他:“可此时出城,若撞上北狄体修,又当如何?”
任敖连忙道:“桥山险峻,骑兵绝难通行,粮草辎重更运不进来。即便北狄派了体修潜入,人数也必然不多,最多是些探马斥候。羽林军五百铁骑结阵,便是遇上北狄体修也能一战!殿下,机不可失啊!”
夜风卷过街道,吹动太子的狐掖裘,他沉默许久,最终缓缓摇头:“任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是大玄储君,若北狄真来犯边,我岂能未战先逃?”
他抬眼望向北方,声音平静却坚定,“当年先祖宁将都城从金陵迁至上京,为的就是‘天子守国门’。怯战畏敌之人,不配执掌这万里河山。”
任敖闻言,浑身一震,当即抱拳行礼,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殿下胸襟气魄,末将惭愧!您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未定之事,不必妄言。”太子温声打断,伸手虚扶了一下,“任指挥使忠心可鉴,我明白你是为我安危着想。”
他拢了拢大氅,最后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城楼,“走吧,先回都司府,从长计议。”
……
羽林军拱卫着太子穿行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马蹄声在空荡的街巷间回响。
高平城的百姓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有胆大的从窗缝中窥视,又很快缩回头去。
抵达都司府门前,太子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任敖:“务必妥善安置徐大人及其亲眷。”
说话间,他忽然环顾四周,眉头微皱:“咦?柳姑娘呢?”
任敖一怔,急忙回头查看——羽林军队伍末尾,哪里还有柳清安和柳云溪的身影?
他迟疑道:“许是行军太快,她们掉队了?殿下先入府休息,末将这就带人去寻!”
江听潮犹豫了一下,上前低声道:“殿下,末将方才亲眼看见他们在鸡市街拐进了小巷,是自行离队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不止柳氏兄妹,靖安侯一家也不见了。”
夜色中,太子的表情模糊了一瞬,随即展颜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既如此,便随他们去吧。”
高平的月光是冷的,像一柄银刀悬在天上,将土屋小巷照得惨白。
六匹马的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苏儒朔忽然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回头望向身后——长街寂寥,只有月光铺地。
“太子没派人追来,”他淡淡道,“甩掉了。”
黑色大氅在夜风中微微翻动,他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冷峻。
汀兰骑着一匹小矮马跟在后头,忍不住问道:“老爷,咱们为啥要偷偷溜走啊?”
苏儒朔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任敖有勇无谋,江听潮是个草包,徐怀瑾更不是能临机决断的人。太子想查杀良冒功的案子,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他顿了顿,“更麻烦的是,现在有人在暗中算计太子和边军,我们再跟着他们,迟早一起倒霉。”
柳云溪嗤笑一声:“羽林军好歹是御前禁军的门面,怎么尽用些勋贵子弟?那江听潮当年在皇城根下被我们追着打,如今倒穿上羽林军的白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