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三十的夜晚。
父子俩坐在客厅沙发里吃饺子，没去餐厅那张三米多的红木圆桌上，因为就俩人，桌子太大，干脆一人捧着一碗饺子，坐沙发里就吃了。
电视机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不冷清也不热闹，年年都这样楚爸爸早就习惯了。
但楚枫今年有点不习惯。
因为——
前世连续六年，年夜饭都有叶檀清在。
叶檀清喜欢吃西葫芦肉馅儿的饺子。
得是热饺子，蘸着老陈醋。
从他们大一开始，叶檀清就在他们家过年了，每年都在，他爸也会让阿姨包小叶爱吃的馅儿。
偏偏重生后的这次，叶檀清不在。
今年的饺子没有西葫芦。
“楚枫？哎！”楚爸放大声音又喊儿子一回，刚才喊两声都不答应，楚爸纳闷，“你这次回来怎么忧心忡忡的看着，公司有发愁的事儿？”
楚枫回神：“...没有啊，有吗。”
“看着呆不愣登，没以前机灵了，”楚爸说，“我问你呢，后天你还去不去那边儿送礼。”
那边指的是楚枫外公外婆家。
吴家的别墅修在一起，外公外婆跟楚枫俩舅舅住一块儿。
往年楚枫都去，拎着年礼送到镇子上的饭店包厢，一群人吃顿饭就笑眯眯说再见，有时候连饭都不吃，楚枫放下年礼就走。
俩舅舅对楚枫都挺客气，会拽着楚枫聊家常。
比如你爸爸今年又挣了多少钱。
楚枫懒得跟他们聊。
毕竟他不管账，不知道他爸挣了多少。
反正跟舅舅们没话讲。
楚爸爸是不去那边拜年的。
因为楚妈妈不让，说是楚爸过去只会摆大老板的派头，耀武扬威使唤一家人，真有心尽孝，直接往她娘家转钱就行了。
楚爸过年会转八十八万给两个老人。
平时‘借’给俩小舅子的那就算不清了。
那俩舅舅只要借钱，楚爸就会给。
一家人也没打过欠条。
舅舅家孩子上学、婚房、婚礼，平时外公外婆保健和治病，家里但凡有花钱的地方，都是楚爸出。
连外公外婆过冬的衣裳钱都找楚爸要。
只要张嘴，楚爸没有不给过。
大舅是个笑面虎，电话里楚爸有时候多问两句借钱干什么，大舅嘴上解释的妥帖，扭头就给楚枫他妈打电话。
说是楚爸问的多，给钱给的不痛快。
仗着发达了不想管他们。
然后楚妈妈就会打电话骂楚爸爸。
说让楚爸爸不想过了赶紧离，别欺负她哥老实。
小舅是个烟酒不离手的败家子。
要钱比大舅更理直气壮。
说是——
“姐夫啊，你娶了我姐算你有福气，我姐长得漂亮又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得烧高香了！弟弟这儿要用钱你不能不管，结婚的时候你可说过，大事小事你把我当亲兄弟帮，不能不算话吧？”
小舅的架势太不客气。
楚爸心里有气，有时候就不想给钱。
小舅会气冲冲找上楚妈妈，骂骂咧咧的问楚妈妈要，楚妈妈日常开销的银行卡是楚爸副卡，他一样能拿到钱。
外公看着还算老实，很少说话。
外婆有句很经典的名言：
“他楚金源养不起媳妇儿结什么婚？该他出钱！”
通常这个时候，外公就附和的点点头：“是啊，那给咱们花点钱也应该，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一家人就美滋滋的靠着楚爸接济。
过上了小镇首富的生活。
楚枫前世跟外公家不亲近，是因为从小到大每次见面，俩舅舅的孩子就盯着他浑身上下穿的戴的，先问后拿，不给就通过楚妈妈来问他要。
楚枫脾气没那么好，大多时候都坚决不给！
楚妈妈就会哄着楚枫先给他们，回头她再给楚枫买新的。
当然还是刷楚爸的卡。
这种事情多了，楚枫当然不想去外公家里坐，更不想跟他们聊天。
偶尔在镇上跟他们吃顿饭，都是楚枫看在妈妈面子上。
“......”
楚家别墅客厅里。
楚爸问楚枫今年还去不去外婆家拜年。“不去。”楚枫拒绝的很干脆。
他是想明白了，外公那一家人没有联络亲戚感情的必要，年礼给他们都不如给家里王阿姨。
王阿姨还会给他和他爸包饺子吃。
给舅舅们，连句谢谢都没有。
他爸妈都要离婚了，舅舅们不过是陌生人。
更何况，前世家里破产的时候。
俩舅舅连楚枫电话都不接。
当时没来往。
现在也不必来往。
听见楚枫回答，楚爸像是松了口气。
“...不去了？不去也行，早我就不想让你去，你说外婆对你挺好，我也没法儿拦着你。”
楚枫一愣，气不打一处来：“你早知道他们不是真心对我好，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楚枫从前年纪小。
成长过程中又太缺亲情。
他觉得外婆问他爸妈感情怎么样，还吵不吵架，走的时候外婆拉着他的手，给他塞零食，是外婆关心他，对他好。
有一段时间，误把外婆亲切的样子看作是伞花奶奶。
现在想想，那些零食能值几十块钱都算多的。
就小卖部随便买几包杂牌薯片。
楚枫还美滋滋的拿回家，举着给他爸看。
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怎么说？”楚爸郁闷嗤笑，“我说你外婆假仁假义你又不信，还说是我仗着有钱，门缝儿里看人，看不起你外婆......”
“！”天呐。
楚枫嫌自己小时候蠢。
他红着脸打断他爸：“哎行了！你吃饺子。”
“怎么，我说的不对？”提起那些事，楚爸爸的委屈可太多了，“你更小一点的时候你小舅跟你说两句话，你就冲过来打我、踢我。”
大概楚枫六七岁的时候吧。
没有分辨能力，听小舅说爸爸对妈妈不好。
就被教唆着冲过去打他爸爸。
让外公那边的人们都在旁边看笑话，毕竟他们不敢打大老板楚金源，大老板的儿子敢打。
这也是楚爸爸老揍儿子的原因。
导致父子俩关系恶劣。
还是那句话——
这些年，他们父子各有各的委屈。
真的太缺乏沟通了。
好在如今已经能坐下，把这些事都摊出来说，懂得各自的委屈，楚枫才能体会到爸爸的不容易。
父子俩总算能齐心对外。
不再受人挑拨。
“...吃鸡腿，”楚枫用筷子仔细把鸡皮撕干净，只给他爸吃鸡腿肉，随口叮嘱，“你有委屈得跟我说，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一直觉得咱们家里，我妈和外婆最委屈，她们会找我哭，你都不哭。”
楚爸把鸡腿接过去，故意板着脸。
“你见哪个当爹的找儿子哭？”
楚枫瞪他：“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保护你？”
“老子用你保护？哈哈哈！你笑死我吧楚枫。”
楚枫都急了：“我说真的！我感觉你被好多人欺负，我以前都不知道，现在才品出味儿来，你是不是有点太老好人了？就比如我小舅，他挑唆着让我打你，你这些年还把钱给他花！一要就给，不想给也给，你明知道他那个人心不正，你为什么？？”
他爸又不是蠢蛋，否则生意做不了这么大。
商人不是最唯利是图么。
楚枫不理解。
“...为了让你有妈。”楚爸闷声说。
不能让楚枫跟他一样。
单亲家庭的孩子。
可怜。
“......”
楚枫愣愣看着他爸，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坐在沙发里年过四十的男人，额头有很深的皱纹痕迹，鬓角冒着一层白发，啃着去皮鸡腿，几天不出门就懒得刮胡子，下颌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又显得邋遢，是楚枫从前没少嫌弃的模样。
他爸今年都四十五岁了。
暴躁又笨拙的爱了他二十年。
父爱无言。
这话是真不假。
*
楚妈妈带着楚枫俩舅舅找上门来那天。
是大年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