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依尔 作品
第一百零七章 一日偷闲
“啊?”亨亚日不知为何先生会有现在这么一番说,不像日常里惜字的模样,一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葛自澹接着说道:“我这也只是有感而发。几千年的优越感一朝丧尽,也是有其内在原因的,人们惊恐、错乱,就一直在自大和自卑的两个极端上打转,既识不得自身,又识不得他人。自大者目空一切,抱着几千年来的故纸堆,这我们早有了,那我们也早有了,然则为什么一切早有了的你,现在却在所谓的蛮夷面前瑟瑟发抖呢?师夷长技以制夷,这话又是说给谁听的?不如别人却又不肯面对现实,你要学别人也得人愿意教才成,而即使学来,是否能制还是两说。祖上曾经阔过,那是祖上的功德,自己什么样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嘴脸?自卑者则诸事不如,言必称别人,别个如何,我也如何,并不讲究量体裁衣,因地制宜,只是照抄照搬来后,还是要那些人,还做那些事,只是换了名堂罢了。主要的目的还是糊弄自己,自我忧伤,一味的我好惨啊,我好惨的来卖惨,这需也瞒不得他人。这也就是我当初传书给你的意思,学会分辨和看待这世界、事物和人,能够产生自己的想法和理念,又能有实践自己想法和理念的机会和能力,这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
亨亚日迟疑道:“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想改变自己的思考和想法或许会容易,但想要改变其他的人的就有些难了,更不用说多数人了。”
“说难其实也不难。或许一开始会不容易一些,但一旦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后面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只是到处都充满了矛盾。就像早先的时候一些人为了辫子,命都不要,称身体肤发受之父母,非得命不可去,然则屠刀之下,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更多的人是选择了屈服,理念和思想在现实的冲击下,人们做得更多的通常只是妥协。是你的理念和思想不如人吗?显然不是的,只是自己的实力不如人而已罢了。什么是实力?就是实实在在的。我干得过你,你干不过我,所以你要想想后果,不服,干到你服为止,还要让你跪下唱征服。百十年以来,一直到现在,如今并没有人去强制做这种事了,只你看国内多数人,尤其是男人,蓄发的还多见吗?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没有强制了后,人们却也没有早先的那种理念和反抗呢?而这中间又有什么是是非对错呢?显然是没有的。理发也好,蓄发也罢,更多的事个人的选择,这里面通常并不包含道德和信仰,只要不影响遵纪守法、为人正直、勤学上进等等这些美德,即使一时的不便,那也只是个人的事,并不影响他人。然为什么会有一些人跳出来还来指手画脚的?这是教化之功还是之过,除了屠刀和教化诛心之外,人的恶习或才是最可怕的。如果将来某天,有人非但要把别人有形的一切都统一在自己的意志之下,而且还要把他人的无形的思想也全都要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自己嘴里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时时事事言必称为了你,这样下来又会怎么样呢?人们自此不但会失去了分析判断能力,更是连善恶美丑都傻傻分不清,指鹿为马也只作寻常。它挑战的不是你我的底线,而是全人类的,事后它且只问你一句,服还是不服,是不是要尝一尝屠刀的滋味是否可口?”
葛自澹叹了口气,又说道:“这问题你一时半会的也理解不了,只你切记自己首先拥有分析判断的能力后,才好在做事情之时有取有舍。或许将来某一天,你也需要打着为了这个、那个,唯独不为自己的旗号来行事,却最好不要就连自己也给自己骗了。”
“啊?”亨亚日这回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这个话题就不多说了,你还远未到为种些事情费心的时候,只是要先种下一棵种子,预防日后莫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要做的是打好基础,增强分析判断的能力,你的眼睛或许会骗你,就像你观看魔术表演。但你的思考往往不会自我欺骗,你知道那魔术之所以被称为魔术,就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奔着欺骗你的眼睛而去的,这就是思考之功。当然在现实生活当中,自然不会有人如同节目宣告一样,事前就告诉你那最真实的一面。”
“先生,我都记下了。”亨亚日应道。
一夜无话,到得第二天用罢早餐,三人依然是早早就出了门。今日说起来,该当算是入和那以来,三人最为悠闲的一天,居然有时间出门闲逛。即使是最似闲逛的探市场,往往也是被当成了任务在做,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才得一身轻松,否则的话,就得在寻找答案的路上苦苦寻觅了。今日却是不同,什么任务、什么目的都没有,就是纯粹的闲逛,高兴走哪儿就走哪儿,高兴停哪儿就停哪儿,随走随停都可以。只是亨亚日在这走走停停中,却发现了些不寻常。没有目标就很容易使自己失去闲逛的动力,不知道为什么而来,看到的虽然也觉得新鲜,但劲头往往并不高。不过随即亨亚日也发现了,葛自澹口中所谓的闲逛,还是有一定目标的,只是这个目标自己一时还并不能确定。只是随着接下来注意力的转移,事情渐渐有了些变化,亨亚日的兴致这才有所提高。
迎面而来的各种小店,衣食住行玩,样样都有,各式各样、各具特色的物品也经常会吸引他们驻足一观,甚至会购下一些新奇的小玩意,遇到自己合用的物品时,也不放过。墨水该补充了,记事本该当再购了,琳琅满目的货品,挑花人眼,看到想要的直接就拿了,否则的话,没完没了的比较、鉴赏,迟迟拿不定主意选择,说不得就会错过了,虽然没什么好后悔的,但是小遗憾还是会有的。遇到卖吃食的小店,葛自澹有时会询问亨亚日可是要吃些什么,有时也不问,就直接给买了,大约是自己早先曾经吃过的。原本说好的看景、看热闹,只是三人对围观之事都不热衷,发现热闹处后,往往也只是旁观两眼,看个新鲜后,就又离开了。而现场围观的也多是小朋友,一个个兴高采烈的,除了他们的家长外,很少有其他的成人做这种事,看起来和那国人对围观的兴趣也着实不太大。
闲逛等于购物、吃小吃、偶尔看看新鲜,如果只是单纯的走走看看,人们大概很早就会没什么意思了,看来先生还是很懂闲逛的真谛的。亨亚日心里不由暗自发笑,真是好惬意啊,或许生活的本来面目就该是如此吧、这也是一种享受,一种人间烟火的享受,忙忙碌碌一生,却不懂享受如此生活,或许就白来这世间一遭了。
这一刻亨亚日或许忘了,这世上此时此刻时尚有在温饱线痛苦挣扎着的许许多多的人,为了自己、家人的一日三餐,费心劳力。更何况还有几天前刚自归来的青玉县,人们现时哪能有那闲情逸致去思考为什么而活的大道理,眼前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就和那何不食肉糜的小皇帝差不多了,不能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看去想事情,一切都以自身为根基、为标准来衡量世人。初衷或许是好的,但在现实面前,在一些带着有色眼镜的人的眼中,这或都变成了混账话。或许是小孩子的天性在这一刻又重新回归了亨亚日的身体,一个有吃有玩就无所忧的孩童,他关爱世人,只是没能选好切入的角度,只难道还需要这么一个孩童去承担更多的家国大事吗?人们是不是还能奢求的更多?世人何其苛也。
闲逛的时候,好似什么都没做,因为没有什么目的被达成,又好似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因为手里拎的,嘴里吃的,肩上挎的,这些物事可不是白来的;经常坐下来歇息,偏偏又是很累,但往往还觉得自己什么事情还没做就这样了,心里还蛮遗憾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又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下午该回归的时候了,收获满满,不但手里有,腹中饱,眼睛里也是满溢。三人满载而归,只亨亚日意犹未尽,不舍离去。热闹、欢娱的花花世界真是让人沉迷不自禁,直到回到秋田居的房间,洗过澡,亨亚日还未回过神来,只余一身的疲敝,躺在案前,什么都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这于亨亚日来可是第一次。葛自澹、谢明宇也只是不理,任凭他保持着这一份慵懒的样子,这个模样的亨亚日也是不多见的。
一直到晚餐时间前,亨亚日就一直那么躺着,什么其它的事情都没干,不同往日般抓紧一切的时间来读书,这实在是咄咄怪事。原本按照习惯,用完餐后,三人是要出门走上一大圈的,只是今日在外走了一整天的,也都无意再走,于是就都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葛自澹和谢明宇去了内廊阳台上饮茶。亨亚日习惯性的回到案旁,原本想着把今日笔记做完的,但想想看,感觉今日似是没什么可记的,心里难免有些疑惑。亨亚日见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也凑到阳台上去,谢明宇见他过来,也给他沏了杯热茶。只是亨亚日踯躅的并没有开口说话,葛自澹饮了口茶,视线对着亨亚日,问道:“亚日,你可是有什么事么?”
亨亚日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不知怎地,今日却是有些心思不属,既提不起精神来读书,又感到今日虽然做了许多事,但却又记无可记,心里有些意乱,所以才跑出来问问先生。”
葛自澹听后,笑着道:“都说你少年老成,到底还是小孩子,沉不住气。”
这话一说,亨亚日顿时脸上红霞满布,先生打趣他的时候也并不多见。忍住心内的尴尬,亨亚日说道:“然则先生以为问题出在哪里呢?”
葛自澹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道:“你在没心思做事之前,心里可是有在想些什么吗?”
亨亚日答道:“具体也没想什么,就是今日出去闲逛,心里也是有所感怀。如果只是纯粹在外面走走看看,漫无目的的,这又不同于踏青,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觉得没什么意思,或许就会不想再走了。然而一边走看,一边购置所需物事,另外口中不停,这才感觉到出来闲逛的韵味和好处来。于是就想,我们生活当中应该不单单有刻苦奋进的时候,也该当有这种怎么讲呢?说是消遣时刻吧,或许这样的人生才是完整的。就像看风景一样,只看了向阳而生的一面,却是不完整的。只是这种消遣时刻自己又总觉得那里都不对,除了一方面有些消磨人的志气外,另一方面说是张弛有度也好,思考生活的意义也罢,有些容易产生让人误入歧途的感觉。”
葛自澹先是笑了笑,并没有马上答他的话,顿了顿后,才说道:“原来是这样。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早了点,不过既然你提到,我就试着说一些。这个并不像教课书上的那些知识一样,有标准答案,反倒是我最早先让你读的书中应该能从中寻找到一部分答案。”
“啊?”亨亚日这回是彻底愣神了。怎么说来说去,又扯回去了?不过还是静下心来听先生如何来说才是。
葛自澹接着说道:“人为什么活着,人又该当如何活着?这是人之所以作为万物之长所具有的最本质的特点。就是说每个人都能够不单单出于以生存为目的的思考,而且又有为思考而付出行动的能力。然而在现实世界中,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思考,或者说自身有意识的主动去思考这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往往也就是个人如何看世界、看社会、看个人的问题。这些问题没有说哪个部分更重要,哪个比较次要,或者说可有可无的,要把他们综合起来,把它们看作是一个整体,要用系统的眼光来看,彼此联系,相互纠缠。这里的个人也主要是指自身,因为每个人对问题的认识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人们从中得到的答案也会各自不同。这里面没有高下之分,因人而异的原因就是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对事物的认识也不一样所导致。当然了,积极向上的一面总是更容易受到人们的欢迎,它所能起到的作用往往也是正面的;消极麻木的一面又因为毕竟被动,通常会受人批判,但自然也有它存在的道理。不管积极也好,消极也罢,这些问题往往并没有统一的标准,都是个人的选择,也就是说当你选择了积极的一面时,积极也选择了你,反之亦然。”
亨亚日听到葛自澹这么说,心里有些明白。原来这些都是和自己如何看待世界、社会、个人等等的是差不多的、一脉相承的问题,因为只有当你想明白为什么活、该怎么活、活成什么样等等的,再和现实作比较,才说得上成败得失那些,否则就无从谈起了。只是思想犹如无源之水、空中楼阁,而实际生活中的成败得失的一般标准应该是有的,就是只有把想做的事做成,才算得上成功或者得到,做不成自然就是失败或失去了。只是为什么先生会说因人而异呢?是人们都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原因吗?
葛自澹仿似听到亨亚日的心声一般,接着说道:“你是想不明白人为啥活、如何活这些还会因人而异吧?”
亨亚日点了点头,并不开口说话。
“这就存在我上面说过的了,每个人在现实世界中的处境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对那问题的理解就会不同。就拿你举例,说个你能懂的例子:你为什么活,又该如何活,你现在应该没有很明确的答案,只是想把该掌握的文化知识什么的都掌握了,基础打好,为后面自己得到答案后提供践行答案的本事、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明宇叔,甚至你的父母亲人又为什么活,怎么活?理由是不是一样呢?这扯的可能有点远。就说极端一些吧,譬如说街上的乞丐,你觉得他会去考虑为什么活,如何活吗?”
“应该是不会的,他还得为生计发愁呢?该是想不了那么多。再说他应该也想不明白吧?”
“你说得对。就是说即便他考虑到那些问题了,那他也只会和你一样,都是想不明白那几个问题。那么你有没有发现,你们之间又会有哪些不同呢?”
“应该是处境和应对方式会不一样吧。我发愁的是知识无涯,总是会有自己到不了的地方,他是愁完上顿愁下顿,还得发愁没有息宿之所,活着本身就很艰难。”
“说得对。那么我再进一步讲,或许你为什么活和如何活,用简单点的想法来说就是读更多的书,掌握尽可能多的知识,如何活就是往这个方向努力。然而那乞丐呢?或许就是饱食无忧,栖息有所了,他努力的方向就不说了,只对你而言,那乞丐的活法和思考完全是没必要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他和你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这就是我所言道的因人而异。”
亨亚日似乎有些懂了,但也未全懂,只是对先生的话还存些疑问。
“或许你会说,我和乞丐的境地差别巨大,所以我们之间对活法的思考和理解才会差别巨大。要是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处境的人,在这些东西上,应该不会有那样大的差别吧?”
亨亚日连忙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口中应道:“是啊,是啊。”
“仓廪实而知礼节,如果你言道两个乞丐的思考和理解差不多,我或不好驳你,主要是不曾体验过。但对衣食无忧的人来说,这是在是太好比较了。就拿你和顾子敦来说吧,你或许会说你可比顾子敦差的远了,他父亲是余斛这种大都市的市长,在国内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但这也就是食鱼于食熊掌的差别罢了。然而你们对生活的思考和理解,就你自己而言,差别大吗?或不说顾子敦,就说你一母同胞的两位嫡亲哥哥,你再去想,你们之间在这些问题上的想法差别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