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亚森将目光转回老妪身上,随后问道。
“啊,我只是个引路人,骑士。”老妪语气平淡地回道,“为你指引正确的方向。”
指引方向。“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成了残废,又该如何向正确的方向前行呢?就在迷惘之际,老妪倏地从他身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浓雾之中一座城堡的影子。
狂妄堡?那里不是已经成为残垣废墟了吗?为何依旧能看到如此高耸宏伟的城墙?带着疑惑,亚森的双腿轻夹马腹,驱策驯马向前缓行。然而那影影绰绰的城堡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离他更近,它仿佛也长了四条腿,当亚森骑马靠近,它便随之远离,两者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道白光瞬息闪过,将红雾切开了一道豁口,只一个心跳的间隔,雾霭又迅速归复原状。然而亚森的身体却无法恢复完整,来自锋刃的白光悄无声息间夺去了他的一条胳膊,喷薄而出的血雾与红雾霎时间融合在了一起。
“骑士,拔出你的剑,与我一战。”一人一马自前方的雾霭中隐现,那是一个左手持剑的骑士,形体朦胧,如幻影般灵动。
“左手骑士”赫勒钦。“为什么?”短暂的麻木过后,剧烈的疼痛迅速席卷全身,亚森咬着牙嘶哑地问道,“我们应该……一齐去对付那……那个湖心怪物。”壮烈的战斗场景在他脑海中历历如绘。
“拿起你的剑,骑士。”左手骑士似乎没有听懂亚森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你该不会连自己的剑都丢失了吧。”
“长夜”,我弄丢了我的剑,那把戴欧斯爵士留给我的剑,思及此他悲痛欲绝,泪流满面,一时分不清是因剧痛而落泪,还是因为懊悔而伤心。
“举起你的剑,骑士。”左手骑士继续咄咄逼人地喝道,“哭泣是懦弱的表现,这不是骑士该有的品质。”
不,我再也不是骑士了,他自怨自艾地想,自从在比武大会的校场上晕过去以后,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起那些宏大的目标。寻找皮伊塔安的子嗣,寻找古龙神迹,对我来说已是遥不可及,我连“长夜”都无法长时间拿起,只不过身为曾经的王国骑士团骑士残留的那点可悲的自尊让我走到了今日。
哀伤之中,亚森霍地想起了“长夜”的去处。我并没有把它弄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而是把它放在了一具黑色骸骨的腿上。随后,关于古龙神庙,关于红岩堡所有的完整记忆全部变得清晰起来。虚化的“左手骑士”赫勒钦如烟般飘动,随着一阵轻风,与“骑士、骑士”的声音一同消隐于红雾之中。
红色浓雾快速退去,黑暗占据整个世界,光亮在头顶缓缓显现,乃是一轮红日。“骑士,骑士……”声音由虚转实,渐渐向亚森靠近,最后停在了几码外的地方。
老妪提着一盏铁灯笼,佝偻地站在他的面前。暗淡的红色光晕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漆黑的斗篷外笼罩着一层薄雾,如同严寒之中蒸腾的水汽。老妪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拉开斗篷的兜帽,一个惨白的骷髅头骨赫然眼前。但对亚森来说,眼前的这具骷髅却并不骇人,他凝视着骷髅头骨两颊上蠕动的白色蛆虫,望入那空洞的眼窝中两点红色的光芒。
“你是谁?”亚森厉声问道,“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似乎这一路以来——从红岩堡的城门楼下起,甚至更早的斯特罗斯执政官的宫殿中,一直到腐败湖——这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老妪就从未离开过他左右。
“一个引路人。”老妪的回答依旧相同。
“你要指引我向何处?”亚森的情绪变得激动,“这里既不是红岩堡,也不是腐败湖,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以及黑暗中的散发暗光的红日。”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你所侍奉的上主又是谁?为何是我?”亚森有太多的疑惑,都在此刻如同洪水般倾吐出来。
“啊,至高的上主。”老妪弯下腰身,轻缓地将灯笼放在地上,那原本明晃晃的火焰忽地暗灭,继而一簇更炽烈的红光绽放开来。
红日。那灯笼中的光是红日,亚森不禁感到错愕,那天上的是什么?他赶忙举头仰望,暗影似波涛般翻滚、涌动,却全然没有了红日的影迹。
老妪此刻跪在灯笼前,蜷缩着身子匍匐于地,其身下霍地出现了几条闪着光亮的线条,最终形成了一个八芒星的图案。
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亚森想。随后立马回忆起自己从斯特罗斯进入统一王国,经过沉泥沼泽时的经历,那是吟游诗人科斯准备被献祭时身下的图案,之后还有被科斯称为“黑暗祭品的印记”的两长一短,三条竖线的印记。
古龙之心。科斯说这些穿着黑斗篷的人正在寻找古龙之心,难道这个老妪正是那些黑斗篷中的一员,而他们的上主正是古龙?
“古龙。”亚森张了张嘴,艰难地说出上古神只的名讳。
老妪将贴在地面的骷髅头颅缓缓抬起,眼窝中的两团释放着光焰的亮点明灭变换。
“引路人。”亚森接着问道,“你将我引至腐败湖,难道是为了古龙之心?”难道古龙之心就藏在腐败湖的湖底,一旦找到它就能唤醒古龙?他如此幻想到,可无论是莉卡,还是红岩堡子爵兰登·维尔哈伦都不曾提起腐败湖啊。
老妪再次伏下骷髅头颅,灯笼中的红光倏然泯灭,然而氤氲笼罩着的黑暗却渐渐退去,异彩之色取而代之。脚下沁凉的猩红湖水涌着浪涛,渗入皲裂的黄土地裂隙之中,远处青郁的群山此起彼伏,在灰暗的阳光下画出一条延绵的曲线,亚森又突兀地来到了腐败湖的岸边,四下寂寥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