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空荡荡的床位,用手摸摸被褥,一如往常已经彻底凉透。她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打开床帏,赤脚踩着地毯来到窗户旁。城堡中每一扇窗棂上镂刻的猫儿图案不尽相同,卧室窗棂的这只猫儿则是伊尔玛最喜爱的小黑。
她轻轻推开窗户,咸涩的大海味道随着晨风吹入卧室,一同携来的还有城堡中庭里金铁交击的脆响与男人们的闷吼。就着明媚的阳光,伊尔玛精准地找到了她的丈夫——她怎么可能会认错,中庭里的骑士、守卫们当中只有她的丈夫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
艾莱克·皮伊塔安日复一日,孜孜不倦地练习着他的剑术,每日破晓黎明前准时地出现在中庭校场之上,早于每一个城堡中的骑士,以及教头。
“我要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啊。”每当伊尔玛不理解他为何要如此苛求自己时,艾莱克总是如此回答。
“可是为什么?”伊尔玛甚为不解,“我们已经拥有了我们的城堡,还有我们的孩子,以及那些猫儿。”
“你不会明白的。”艾莱克摇摇头回道。然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如此拼命地练习剑术,每一次伊尔玛追问时,他都会支支吾吾,难以言说个中理由。“我要打下更多的城堡,将来留给我的孩子们。”有一次他如此说,可下一次他的回答又变成了:“那个家伙竟敢挑衅我,我要教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伊尔玛不清楚他口中的“那个家伙”究竟是谁,他们所在的城堡方圆几百里格范围内除了数不尽的白色晶柱与茫茫的蔚蓝海洋,再无其他的城堡。
“站起来,瓦里博鲁。”丈夫洪亮的嗓音从校场上飘来。
瓦里博鲁是一个来自异邦的少年,城堡中的人称他为博鲁,因为仰慕艾莱克不远万里来到他们的城堡,而他的愿望是将来有一天能够被艾莱克亲自授封,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于是,他便追随着艾莱克的足迹,每日天还未明便与艾莱克开始了一对一的剑盾训练。
“我,我,我的腿反应慢了,要是早一点向后退一步,就可以躲开你的攻击,然后转而发起反击。”博鲁缓缓站了起来,顺势将躺在泥地中的铁剑捡起。
“要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艾莱克将散落在脸前的长发向后拢了拢,“战场上没有如果,慢了就是慢了,你只能吞下因为慢了而导致的恶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艾莱克爵士。”博鲁颤颤巍巍地回道。
“那还等什么?”艾莱克的语气再次加重,“戴上你的头盔,开始下一场的对抗。”
“是的,爵士。”博鲁拉自来到城堡以后,这位异邦的少年身上从来没有完好过,淤青就像是刻在他皮肤上的刺青。“这是荣誉的象征。”有一次,当伊尔玛和艾莱克意外看到他正在给自己身上的伤涂抹药膏时,他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说道。
可艾莱克丝毫不给这位少年留下情面。“这并非什么荣誉。”他略为不屑地接道,“而是你接近荣誉时留下的印迹。”
酥痒的触感自伊尔玛的脚踝处传来,她低头一看,一团黑黢黢的绒毛正在蹭着她的脚面。“小黑,”她的脸上立马不可遏止地泛起了笑容,“你跑去哪儿了,为什么才回来?”说着,她俯身将黑色的猫儿轻轻举起,艳阳之下,这团柔软的黑毛泛出异彩光晕。这就是伊尔玛如此钟情于这只黑猫的原因之一,它就是月神对她的恩赐。
小黑乖巧地躺在伊尔玛的怀中,异色瞳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怎么了,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伊尔玛打趣地问小黑道,随后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黑猫的鼻头。
黑猫“喵”地叫唤了一声,从伊尔玛的怀中挣脱,转眼间便从卧室中不见了踪影。伊尔玛顿时感到一阵失落。它会回来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道,等它捕捉到了猎物自然会回到我身边的。
小黑降生于五年前的一个黑夜,城堡中的智慧老人早在其诞生前的三年便已给出预言。“彼之降生乃是漆夜之馈赠,是为追觅明光。”于是,自那以后,城堡中的窗棂全部改成了猫儿的图案,城堡雉堞上的石像鬼也变成了猫儿的形状,黑猫成了他们所侍奉的偶像。
小黑是黑夜的精灵,它的身影却只能在白昼的城堡中看到,并且全凭偶然。没人知道黑夜的小黑是什么样子,或许彻底地融入了黑暗之中。伊尔玛到现在都不清楚智慧老人口中小黑所追觅的明光是为何物,是太阳的光芒吗?如果是,不用谁去追觅就能每天等来,循环往复。而如果这明光只能出现在黑夜之中,那么伊尔玛能想到且仅有的便是自于月亮的苍寒之光。
这个问题终究成了一个谜题,智慧老人在给出预言后的第二天便死去。“啊,我看到了它的到来。”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那个深夜,智慧老人躺在阴暗的地窖窄间中,望着蜂蜡蜡烛上细小的火焰张嘴艰难地喘着气。
伊尔玛与艾莱克以及城堡中的人挤在窄间及外面的廊道中。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离死亡不远了,因此都想来与他见上最后一面。艾莱克接过他的话道:“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我们。”
“它就在那儿,于黑夜中逡巡。”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它什么都看得到,却唯独没有光,它所追觅的明光。”
“明光究竟是什么?”彼时艾莱克也发出了伊尔玛同样的疑问,“你的预言之中,它是否最终找到了明光?”
老人不言,带着宁静离开了城堡,离开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