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托盘,白色的遮布,白色的遮布之下却盖着半条手臂,很显然这是半条右臂。
可是,这是怎样的半条右臂啊?
手臂的颜色微微泛黄,算不上皮包着骨头却也的确是瘦的可以,但凡有些常识之人,一眼就能认出此手臂必然是一位老者所有。
只是,诡异的却是手臂连接的这只右手。
右手白皙,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若非手掌宽大,怎么看都像是女子之手,若是能握上一把,啧啧......怕不是有柔弱无骨之感?
可是,在场这么多人看到这半条手臂,谁也没有上前握上一把的冲动。
无他,半条已经脱离了躯体的手臂,就算再怎么好看,谁又真的想去摸上一把呢?
“家主——”
最先出声的正是上前观看的内门三长老唐明,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唐明,随着这一句“家主”的嘶喊,整个人都不好了,眼泪一双一对地掉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啊,这......这难道是老家主的手?——”
唐明只是喊了一声“家主”,而外门长老刑重则给他做了最完整的诠释,也真正引起了众人的骚动。
“唐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二爷,老家主的手怎么会在这里?又是何人有这个胆子,敢残害老家主的身体?”
“唐家堡”是多年的家族式发展,人群之中无论身份高低,总有那么几个算是唐德的长辈。
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唐德为人阴狠跋扈,很多人都躲着他,真碰面了也会违心地称呼一声“二爷”。
可是,如今老家主断臂在此,有不少人当场就破防了。
“诸位,此断臂的确是老家主,也就是本座爹爹的右臂,被人残忍地齐肘断去。爹啊,德儿终于替您报仇了——”
正在众人窃窃私语之时,唐德突然上前接过那个托盘,双手紧紧地抱在怀里,冲着后山的大火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呜呜,老家主——”
唐德都跪了,其他人还能站着吗?
数百名来自“唐家堡”内外门的弟子、庄客胡乱地跪在地上,有真心的也有假意的,但是不管怎样,一个个也都能整出点儿动静来。
后山的大火越烧越大,已经逐渐向着深山处蔓延,而近处的山口早已被烧成了平地,竟然有一股股肉香之味传来?
“二公子节哀,既然老家主......已去,我等还是回去给他老人家料理后事吧。”
众人哭罢良久,还是三长老唐明先止住了悲声。
别看有这么多人在场,可内门的长老就来了唐明一个,即便他只是三长老,实则同老家主的关系最近。
唐明是老家主的铁杆拥趸,可是,既然老家主已经不在了,他就只能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唐德的身上。
至于说“唐家堡”辈分更高的唐老太君,说到底那只是一个续弦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并没有给老家主留下一儿半女。
管理一下所谓的后宅之事也就罢了,“唐家堡”的事务自然轮不到她来置喙。
“呜呜呜......明叔父,爹爹故去,唐德如今方寸已乱,爹爹身后之事就拜托明叔父和几位长老了。”
好吧,唐明这一上前搀扶,唐德居然更来劲了,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整个人竟然瘫倒在了地上。
“来人,搀扶着二公子返回‘唐家堡’!刑长老,此间事由你带人全权处理,切勿让山火蔓延出来。”
看到唐德这副样子,三长老唐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大火都烧成了这个样子,已经完全没有扑灭的可能,唐明让刑重等人留在此处,也不过是略尽人事而已。
可是,隔着这场大火,也就是在后山的更深处,正有几人在发足向北狂奔。
“咳咳......九公子,终究还是老朽连累了你们啊,没想到那个畜生居然如此歹毒,哈哈哈——”
准确地说,在后山向北逃命的有四人,一人在前引路,紧跟着有两人将一名老者架在中间。
而那名老者,赫然缺失了半条右臂?
......
恭州的一座酒楼中,擎云等四人已经觅地沐浴、梳洗完毕,每人都换了套崭新的衣袍,正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这也正好赶上了饭点,两层的酒楼坐的满满当当的,擎云原本还想着找一个包间,如今也只能在一楼大堂凑合着坐了。
“几位客官,看来你们是第一次来咱这‘第一楼’吧?咱们虽说偏居恭州,可这‘第一楼’却是传承了一百多年的老店啊。”
在一旁伺候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店伙计,个子不大,人却显得很是精神,右肩头搭着一条抹布,手中还捧着一本菜谱。
“切,就你们这小地方,还能有传承百年的老店?猛爷怎么就不相信呢?居然还敢自称‘第一楼’?”
旁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店小二做介绍,为了招揽生意偶尔有夸大其词之语太正常了,却只有李猛愿意叫这个真。
“他我......诸位,咱‘第一楼’的名号可不是东家自称的,乃是当年......咳咳......一位大人物亲自提笔留字,沾着‘天家’呢。”
店小二也是被李猛的话给挤兑了,两只眼睛往左右瞅了瞅,压低了声音说道。
第一楼?
天家?
听到店小二这样说,擎云的脑子里猛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小二哥,你们东家莫非姓‘娄’吗?那么,这‘第一楼’原本应当是‘第一娄’吧?”
冷不丁听到擎云来这么一句话,店小二当时就愣在了那里,而另外的邓子陌、王威、李猛等三人也不明就里。
“哎呀,敢情这位道爷知道咱们东家的祖上啊?您所言不差,‘第一楼’就是‘第一娄’——”
擎云和店小二一来一去这番对话,其他三人都被“第一楼”三字给绕懵了。
“好了,就拣你们最拿手的菜上吧,另外多上一些炊饼,再来一坛老酒就行。”
擎云等人还饥肠辘辘呢,也没人有那个心思慢慢点菜了,直接扔十两银子给了店小二。
“好嘞,几位爷稍待,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十两一锭的银子,店小二几个月都未必能见到一回的,方才被李猛呛那一句的不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云师兄,您真知道这家店啊?‘第一楼’?总觉得怪怪的。”
店小二下去准备酒菜去了,李猛化身成了好奇宝宝,梗着脖子刨根问底道。
“呵呵,说来也巧,小兄我还真听说过这个故事......”
闲来无事,既然李猛想听,擎云倒不会像店小二那般顾忌。
他们此时在“第一楼”大堂就座,看不得整座楼的全貌,实则此建筑极为讲究,全楼采用木质结构,四重堂、三天井,搭配相当合理。
正如那店小二所言,此楼已经存在一百多年了,还是追溯到大明朝初期那位可怜的建文帝身上。
话说当年,建文帝朱允炆落难期间,被追兵追赶至龙兴场,走投无路之际,当地一名娄姓小伙儿为其带路,至一座庙宇中避难脱困。
事后,建文帝为表感恩,留下了银两,并在庙中白墙御笔题诗一首。
苍天灭我无原由,
削发躲藏何处投?
昨日险成刀下鬼,
留银谢恩第一娄。
后来,娄氏兄弟便在此建起一栋中有天井、后有花园的两层楼客栈,方便过往商贩投宿歇脚,又从建文帝题诗中摘取“第一娄”作为客栈的名字,由此演变为今时今日之“第一楼”。
在此之前,擎云也只当是一则稗官野史,仅供茶余饭后聊资而已,没想到今日真的来到了“第一楼”。
“云师弟,事关那位的事情,今后还是少说为妙,免得惹火上身。”
只是师兄弟四人在座闲聊,擎云又讲的绘声绘色的,可大师兄邓子陌还是义正词严的劝诫道。
“呵呵,大师兄放心,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也就是那店小二胆小怕事,皇城里住着的那些人,保不齐还想听个乐子呢。”
擎云嘴上这么说,可还是适可而止了,倒是引得李猛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时,他们这一桌的酒菜也端上来了。
好家伙,足足来了四个店小二,每人捧着一个托盘,前三个人托盘中各有四盘菜,冷热均有、荤素相宜。
最后跟着的,就是方才介绍的那位店小二,他的托盘中除了一盘炊饼,还有一坛十斤装的酒。
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个小盘子,里边竟然摆放着几根芦苇管?
“几位爷,先给您上十二个菜尝尝,若是还想加菜,诸位可随时唤我,这是诸位要的老酒。”
“小的盘算着,几位爷乃是第一次来咱们这里,就自作主张地给诸位上了一坛‘咂酒’。”
“‘咂酒’可是咱们这里的特产啊,在别处想必您是见不到的,此酒使用大坛子酿造,饮用时却需要用芦苇管从坛子中吸酒,故有‘咂酒’之称。”
还真别说,这个店小二“咂酒”的推荐,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兴致,就连擎云都没见过这样喝酒的。
“哈哈,还真挺别致的啊!就冲这‘咂酒’,猛爷认你这‘第一楼’的名号。”
李猛坐在最外边,一把就将酒坛子抢了过来,却先分出两根芦苇管给了邓子陌和擎云。
一顿吃喝,除了重伤未曾痊愈的邓子陌外,其他三人真可谓风卷残云般。
而用芦苇管子吸酒,却又慢条斯理的,一快一慢之间,这顿饭吃出了别样的味道。
......
“云师兄,旁边那桌人所说之事,您以为会是真的吗?”
“第一楼”的大堂占地不算太大,拢共也就摆放了十几张桌子而已,擎云他们所坐的乃是把着门口的第二张。
从他们这张桌子往里走,又隔了一张桌子,那里也有一桌人在吃喝。
相较于擎云他们这一桌,那桌人的动静可有些大了,再加上吃喝的时间有点长,一个个喳喳呜呜,又争论的面红耳赤的。
王威是个心细之人,他吃了八成饱之后就很少动筷子了,一边用芦苇管子咂着坛中的酒,一边在暗中打量着大堂中的人。
那一桌如此扎眼,离得又不算太远,自然就引起了王威的关注。
更重要的是,在那一桌吃喝的几个人,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桌子旁、地上摆放着数件兵刃。
只是那几人说话的川音有些重,王威摘耳朵听了半天,才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咱们一路从泰山下来,赶了数千里的路进入蜀中,又在‘云霄阁’逗留了十多天,不想三个多月就过去了。”
王威方才的举动擎云早就看在眼里,而擎云在语言上的天赋明显要比王威强的多,焉能没听到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擎云给出的这个答案却让王威有些模棱两可。
“哎,令狐师兄‘还是’走了这条路啊,呵呵,真不知道华山上那位‘君子剑’岳师伯到底是怎样想的?”
擎云接着又感慨了一句,众人不仅听出了他对令狐师兄的惋惜,竟然还有对华山派掌门满满的不屑?
“云师弟,将令狐师弟逐出师门,那毕竟是华山派宗门之事,又是岳家师伯亲自做出的决定,我等作为晚辈之人,不可......”
邓子陌也听到了,虽然心里很是震惊,但还是第一时间想劝阻擎云,可话说了一半,又觉得自家师弟似乎没说错什么啊?
“居然将令狐师兄那样的人物都给逐出师门了,那华山派里还剩下谁啊?二代弟子当中,怕不是找不到能胜过猛爷的人吧?”
擎云三人说话的声音都很正常,唯独李猛则不然,这黑厮嘴里还叼着大半个烧鸭腿呢,已经又从坛中倒出了一碗酒。
“咂酒”不错,喝法又带着“文雅”,却终究不符合李猛的性情,也就浅尝了一番之后,那厮就改成大碗大碗地来喝了。
“呔,哪冒出来的黑厮?华山派的弟子就算再不成器,那是你这样的阿猫阿狗能说三道四的吗?”
新购置的成衣,自然不可能是泰山派专用的服饰,就这样,李猛被蜀中当地的江湖人物给鄙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