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我们吃过,那就先走了!谢谢今儿晚上的款待啊!” 王国安嗓门洪亮,带着酒足饭饱的满足感,拍了拍王安平的肩膀。
“是啊!堂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旁边的王老三也跟着附和,脚步有些虚浮,脸上泛着红光,显然喝得不少。
一群人站在院门口,影子被明亮的月光拉得老长。
王安平脸上堆着笑,送客的姿态做得很足:“款待什么呢?招待不周,希望各位老哥哥们见谅!最近这些日子,也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劳力就是人情,这人情债,他心里有本账。
“行了!小平,我们就走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三爷爷王信吧嗒了一口焊烟,浓重的烟味在夏夜的空气里弥散开来。
他借着月光的光亮,仔细看了看王安平,“你这一次回来,准备在村子里面待一段时间吧?”
王安平摇摇头,“不了!反正现在村子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过些天就走。”
村子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待在村子里面干什么呢?
只要待在村子里面的话。
肯定会有人过来的。
没有山里面清静。
王信“嗯”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就吆喝了一声:“走了走了!”
一群人便闹哄哄地踩着月光下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各自家的方向走去。
说笑声、咳嗽声、偶尔夹杂着两句不着调的戏腔,渐渐融入了村子的静谧里。
看着那一大群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村道的拐角,王安平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关上了有些年头的木院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院子里,收拾残局的忙碌景象映入眼帘。
堂屋也就是那么大,想要摆不下三张桌子,也只能够在院子里面吃饭。
反正现在天气热,那也是无所谓的。
王安平赶紧走过去,想搭把手。
陈桂香——王兴业的媳妇,手脚麻利得像个陀螺,正把空盘子摞得老高,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真不用你忙活的,家里面这么多的人呢,那能让你一个老爷们干这种事情呢?”
“没事的!多一个人也能快点!”
陈桂香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一种农妇特有的利落和唠叨劲儿,“一帮老爷们,喝点马尿,屁话就是多!赶紧吃,吃完了滚回家躺着不好吗?话多得一个个都说不完一样,上辈子是哑巴投胎的?非要搞到现在,黑灯瞎火的收拾,也不嫌麻烦!”
她利索地用抹布擦着油腻的桌面,动作幅度很大,仿佛要把那些男人们的聒噪都擦掉。
王安平站在一旁,看着婶子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笑容里带着理解和无奈:“婶子,男人不都这样嘛。”
他太了解这乡村酒桌上的文化了。
几杯廉价的白酒下肚,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汉子,也能瞬间化身指点江山的豪杰。
上到国家政策、国际风云,下到隔壁村的狗下崽、谁家媳妇不孝顺,没有他们不敢聊、不能聊的。
酒桌就像个奇妙的放大器,把平日里被生活重压磨平的棱角、被柴米油盐掩盖的“抱负”,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
再烂怂的人,几杯酒下肚,也能拍着胸脯,唾沫横飞地描绘一番宏图大业,仿佛他跺跺脚,这十里八乡都得颤三颤。
那气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哪个微服私访的大干部呢。
王安平其实挺喜欢听这些“吹牛”的,觉得特别鲜活,特别接地气,像一出出充满了烟火气的乡村喜剧。
但他自己,偏偏是酒桌上的另类。酒对他而言,更像是催眠药。
喝得越多,话就越少,眼神就越发迷离,最后往往就是找个角落,或者干脆席地而坐,头一歪,沉沉睡去。
也就是因为这个“酒品”,当初在城里干医药代表那会儿,他就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察言观色的应酬场,对他这种喝多了就沉默睡觉的人,简直是种煎熬。
干了两三年,靠着好兄弟的暗中提携,再加上几个关系铁的同学家里长辈的照顾,手头攒下了一点辛苦钱。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辞了职,逃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江湖”,回到了这片生养他的黄土地。
说是靠自己挣的钱,不如说是靠着情分和人品攒下的安身立命之本。骨子里,他还是那个习惯安静、甚至有些内向的人。
“大娘,今儿给您添麻烦了。” 王安平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旁。
徐大娘正佝偻着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就着井边石槽里清冽的井水,洗着一大盆油腻的碗筷。
月光和门廊透出的灯光混合着,勾勒出她单薄而沉默的侧影。
徐大娘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平和笑容,手上的动作没停:“瞧你说的,安平。要说添麻烦,也是大娘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客气。
王安平蹲下身,随手拿起一个洗好的碗,用干布擦着,语气轻松了些:“呵呵呵!大娘,我也就是跟您客气一下!您别往心里去。”
大姐王安心将桌上剩下来的饭菜,都倒到一个碗里面,“大弟,你洗洗睡觉去吧!别到时候又凑到一起,都洗不过来。” 她看了看收拾得差不多的桌面,又问道,“你今儿晚上搬到新宅子里面睡吗?那边东西都归置好了?”
“搬过去!” 王安平很干脆,“搬过去,把这屋的床让出来给你和姐夫。”
话音刚落,小弟王安东像个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出来,仰着头嚷嚷:“大哥!大哥!我也要搬过去呢!我也要住大瓦房!新房子亮堂!”
王安平笑着揉了揉弟弟刺猬般的短发:“你现在搬过去干什么呢?有床给你睡吗?”
“那不是还有一张床嘛!” 王安东不服气地指着新房的方向。
“傻小子!” 王安平耐心解释,“那是妈的房间,妈还没住进去呢。你再等等,等村里的国安哥把另外两张床打好了,给你和小妹的房间装上,你再搬过去,好不好?”
他理解弟弟对新房子的向往,但规矩不能乱。新房的“主卧”,尤其是母亲的房间,必须让母亲第一个“压床”,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讲究,关乎吉利和福气。
让外人或者小孩子先去睡了,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心里会硌得慌。
说完,王安平转向徐大娘,语气温和但带着安排:“徐大娘,您这边也再等几天。等国安哥把给孩子们的新床打好了,您也跟着搬过去,住厢房,那边也亮堂些。” 他指的是新宅里配套盖的两间小一点的厢房。
徐大娘闻言,洗刷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瞥了王安平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哎”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更加用力地搓洗着一个粗瓷大碗。
王安平瞥了一眼徐大娘,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收拾起行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