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儿倚着门框,看着王安平和王安慧兄妹俩说说笑笑地走回来,嘴角撇了撇,不轻不重地哼唧了两声。
王安慧正掸着裤腿上的泥点子,闻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哼唧啥呢?跟我哥挖黄鳝去了呗,瞧你那劲儿!”
“挖黄鳝也不喊我一声!”小草儿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像被落下的小猫。
王安平放下沉甸甸的竹篮,笑着打趣:“喊你?你一天到晚窝在房里,跟个不出洞的兔子似的,我哪知道你去不去?”
“你不喊,咋就知道我不去呢?”小草儿较真地反问。
“行行行!”王安平笑着举手投降,“下回喊你,成了吧?”
“那说定了,下回一定得喊我!”小草儿这才满意,眼睛亮了起来。
王安平笑着点头,拎起篮子大步走进院子,“去,把家里那个大木盆拿来。”
小草儿“哎”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往杂物间去了。
陈秀红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瞅着王安平把篮子放下,露出里面扭动的黄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啧啧,真搞不懂了,这滑溜溜的玩意儿有啥好吃的?看着就瘆得慌,恶心死了!”
旁边的钱玉玉闻言,瞥了她一眼,笑着接话:“大妹子,这你可不懂了,黄鳝可是好东西,大补!尤其你这身子骨弱,多吃点好!不过嘛,”她顿了顿,“一次也不能贪多。”
“是嘛?这东西是凉性的吧?我能行?”陈秀红半信半疑,见钱玉玉笃定地点头,态度立刻软和了,“那…那成,中午我也尝尝鲜。”
王安平听着她俩对话,只笑着摇了摇头,没搭腔。
陈秀红一转眼,瞧见三闺女王安慧一身泥水,裤腿湿了大半,脸又拉了下来,嗓门也高了:“三妮儿!我看你是皮又痒痒了是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瞅瞅你这身泥猴样,跟滚了猪圈似的!”
王安慧刚走到水缸边想舀水洗手,梗着脖子顶回去:“就摔了一跤!衣服又不用你洗,嚷嚷啥呀!”
这时,小草儿抱着个老大的旧木盆出来,放在王安平脚边。
草儿看着篮子里满满当当的黄鳝,有些发愁:“当家的,咋弄这么多?这收拾起来可费工夫了,中午哪赶得及吃?”她又转向陈秀红,温言劝道:“妈,您消消火,不就沾点泥嘛,值当发这么大火?三妹!”她转头招呼王安慧,“大锅里还有热水,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下的衣服搁那儿,回头我给你搓搓。”
“不用了嫂子,我自己洗!”王安慧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家老娘的锅底脸,兔子似的窜回自己屋里去了。
王安平接过木盆放稳,将篮子里的黄鳝一股脑倒进去。滑腻的鳝鱼在盆底纠缠翻腾,溅起几点水星。“草儿,去把我那把匕首拿来,中午少弄点,够吃就行。”
钱玉玉站起身:“安平,我来弄吧?”
“别别!”王安平连忙摆手,“大娘您坐着,这腥味重得很,沾手上不好洗。等会儿弄干净了,还得劳烦您这大厨掌勺呢!”
“就是!”陈秀红立刻帮腔,“老姐姐你别沾手,让他弄!他抓来的,就让他伺候到底!”
王安平不再多说,眼疾手快地抓起一条粗壮的黄鳝,拎起来对着青石板地面“啪”地一摔,那黄鳝登时软了下去。他动作麻利,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活计。刚跑到跟前想看热闹的大虎和小妹被他一声喝住:“你俩,离远点儿!别凑过来!”
大虎指着盆里好奇地问:“大舅!这是啥呀?”
王安平故意逗他:“这是蛇!”
“哇!是蛇!蛇好怕怕呀!”大虎立刻缩起脖子,小手拍着胸口,小脸上挤出惊恐的表情,逗得大人们直乐。
小妹抱着个布娃娃,不服气地指着盆里:“大哥你瞎说!这不是蛇!蛇不是这样的!”
“就是蛇!就是蛇!大舅都说了!”大虎有了“权威”撑腰,得意地冲小姨嚷嚷,“蛇咬人!好怕怕!”
“就不是蛇!”小妹气鼓鼓地跺了下脚,抱着洋娃娃跑到陈秀红身边,委屈巴巴地告状:“妈妈!那不是蛇!大哥骗人!”
陈秀红脸上的严厉瞬间融化,换上了慈爱的笑容,伸手把小女儿揽到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对,不是蛇!咱不理大哥,大哥坏,骗我们小囡囡是不是?”
这份温柔,是王安平和王安慧兄妹几个小时候鲜少享受的。抱着换洗衣物正要去洗澡的王安慧,瞥见老娘这副慈母模样,忍不住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草儿很快拿着匕首回来了,牛皮鞘子磨得油亮。王安平接过来,“唰”地拔出寒光闪闪的刀刃。他一手捏住摔晕的黄鳝头,一手将匕首尖利地刺入鳝颈下方,顺势往下一划拉,利落地剖开了黄鳝的肚子,内脏随之淌出。
“老大媳妇,”陈秀红又发话了,“你拿根棍子,把那黄鳝肉给捶一捶,捶松软了边儿,烧出来才入味,好吃!”
“知道的,妈!我会弄。”草儿应着,蹲下身,从王安平处理好的鳝鱼里捡起几条,“当家的,中午就烧这些了?”
“嗯,烧两大碗够了。剩下的养盆里,晚上再弄。”
“好嘞。”草儿端着盛了处理好的鳝段的陶盆,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边。她掀开井盖,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拿起靠在井沿的铁桶,熟练地丢下去,“噗通”一声,手腕一抖一拉,一桶清冽的井水便提了上来。她将鳝段倒进水里,仔细地搓洗起来,洗掉血水和粘液。
王安平继续埋头对付盆里的黄鳝,匕首起落,动作干净利索。
“当家的,”草儿一边洗一边问,“今儿下午去乡里机米吗?”
“去。吃过晌午饭就去。先去三爷爷家把他那板车借来,赶牛过去拉。”
草儿“嗯”了一声,把洗好的鳝段捞进干净盆里沥水。“菜呢?都备好了没?”
“早备下了。早上回来,刷完锅洗完碗,我就去摘菜了。割了把嫩青菜,还掐了点蒜苗,中午砌点咸肉给你炒蒜苗吃;就是屋后头那点蒜苗,长得稀稀拉拉的,你也是,爱吃蒜苗怎么不多撒点籽?”小草儿语气里带着点嗔怪。
“没事儿,”王安平头也不抬,“等过完年开春,我去山谷那块地摘两篮子回来!留着还能抽蒜薹吃。”
“嗯呢!”小草儿眼睛亮了亮,“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咱俩在那边住两天。”
“成!等天热了去住一阵,正好把晚稻秧给插上。”
提起夏天,村里那闷罐子似的燥热就让人发愁。山谷里就不同了,到了晚上,凉飕飕的山风灌进来,不盖点东西都嫌冷。
就算是大中午,太阳底下,只要不干重活,坐在山洞口的阴凉地儿,连汗珠子都少见。
哪像村里,没个电扇空调,日子熬人
。王安平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这深山沟里的小村子,猴年马月才能通上电?
他隐约记得自己前世老家那村子,也是七十年代快尾巴上才拉的电线。
这儿比那还偏,指望公家电线杆子立过来,怕是有的等。不过,自己弄个简单的太阳能板,配几个大电瓶,凑合着晚上点个灯应该能行。
总比点那煤油灯强,满屋子都是味儿,熏得人脑仁疼。
“多种点糯米吧,当家的,”草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点小期盼,“我爱吃糯米饭。”
“糯米吃多了不消化,涨肚子。”王安平提醒道。
“又不是天天吃,我心里有数。”草儿笑起来,脸颊微红,“我就爱把那糯米饭锅巴,用小火慢慢炕得焦黄酥脆的,最好再淋上点菜籽油,香得嘞……”
王安平抬头看她那馋样儿,也忍不住笑了。草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更红了,赶紧端起洗好的鳝段,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去。
院子里,王安平手起刀落,继续处理着盆中的黄鳝;水井边,水珠滴答;厨房门口,飘来柴火的气息。
阳光暖暖地洒在青石板上,这个农家小院,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