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莫道往日不足惜,天下谁人不识君
黄州城内,一处偏僻巷宅门前,盗首孙诚瞧着门头上的“前堂居”三字匾额蹙眉问道:“咱们来这做什么”
郑棣、青山派的吴坷和道家散人王淮同样困惑,倒是一路上慢悠悠跟来的杨成瀚几人觉得有些新奇。
杨成瀚打量着眼前已然遍布蛛网的门头,又看了看门匾,一时间也是不知为何,而赵韫初、梨和婉豆三人则是在一旁嬉笑打闹:“小姐,你看这座屋子,像不像婉豆以前被罚面壁思过的暗房”
梨看着眼前脏乱不堪的门头调侃起了婉豆,而赵韫初略微思索了一番,也嬉笑答道:“看着满是蛛网的门头倒是有点像,就是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了。”
被一顿“恶语相向”的婉豆气呼呼的哼笑一声道:“哪里像了面过的暗房可比这大多了。再有,我每次都会打扫的很干净的,一点也不像着。”
言语说罢,梨见豌豆如此嘴硬,就要动手上去作弄一番。杨成瀚闻声,转头看着已经嬉闹成一团的三人轻轻笑着。同时,他的思绪也被一声“吱呀”吸引。
回过头,陆崖已经将那道落满灰尘,无人打扫的木门给推开了。
随着门开的刹那,天上圆月的清冷光辉落在了宅院之中。尘埃四处飞扬,空无一物的院子寂寂无声,遍布蛛网的房檐有着老鼠穿过的动静,而就在陆崖脚下,一条通体黑红的长蛇急促的游动至门外,随后转入一条缝隙里藏了起来。
几人见状默不作声,沉默片刻后,散人王淮轻佻眉头,说道:“你今日怎么想着来这了”
陆崖笑而不语,而是对着杨成瀚招手示意,郑棣几人不知所以,只能看着杨成瀚不知所措的来到陆崖的跟前。
他拍着杨成瀚的肩膀笑了笑,随后迈步走进宅院轻声说道:“守仁,跟我来吧。”
杨成瀚不知所云的“哦”了一声,然后便跟着进去,只剩
“他什么意思”
郑棣错愕的看着江淮几人,但是他们摇头的模样也是显而易见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陆崖很少会来这的,今日来想必有他的理由,先进去再说。”
孙诚倒是看的开些,与其在正常胡思乱想,不如先跟进去看看。
吴坷觉得有理,他拍了拍郑棣的脑袋,笑道:“少去点天酒地,小心脑子喝坏了。”
“什么意思”
郑棣看着也跟着进去了的吴坷,觉得今天这几个人莫名其妙,不过不等他继续埋怨,散人王淮一把拉着直奔院子里去,最后还不忘说上一句:“想什么呢,进去吧。”
深墨的小宅院内,月华片片散落映在院中的那张石桌上,早已被雨水沁润过的斑驳石纹上隐隐约约有着两道身影,似乎在述说着这里往日的情景。
陆崖将剑别在腰后的束带上,另一只手则是拿着横笛在手中盯着眼前的石桌不停地敲打。杨成瀚不明所以,不过突如其来的沉默使得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随后他开口问道:“陆公子,您认识我的父亲吗”
陆崖淡然一笑,道:“莫道往日不足惜,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声惋惜的哀叹声中,杨成瀚回忆起陆崖对先前那群江湖客的呵斥,从他的言语中他觉得不管是眼前的陆崖,还是身后的郑棣几人,应该都是知道自己父亲的过去。尤其是他初到赵宅时黄管家的欲言又止,更令他好奇父亲的过去。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练了一辈子武,却不曾在江湖之中留名的武夫。
但从这一日以来,所有人知道自己来历的人,当自己问起有关于自己父亲的时候,他们总是遮遮掩掩,唯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江湖魔头”。
“今日,从您与宅中管家的言语中守仁察觉到一些不可说的秘密。你们都说我的父亲曾经是一个魔头,他是不是做过什么口诛笔伐的恶事”
杨成瀚蹙眉盯着背对着的陆崖,心中闪过不少有关父亲做下恶事的模样: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但,陆崖的坚决的语气却抹杀他心中的猜想:“谁说的他做的那些事情是口诛笔伐的恶事如果让我知道我一定废了他。在我心中,他是千年来除却神武皇帝外,唯一一位令我无比敬重之人,他是有着一颗天地本根,万物同宗之心的人。他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
“什么事情”
杨成瀚追问道。
“他说,人与妖有何不同。”
陆崖话语落下,杨成瀚紧蹙眉头,而两人身后的郑棣,道家散人王淮,青山派吴坷以及盗首孙诚则是目瞪口呆的盯着杨成瀚。
他们听着二人的对话已经知道今夜陆崖为何会提议来此处,原来他们眼前这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几十年前的江湖魔头,杨天慊的后人。
几人当中盗首孙诚和散人王淮的反应最快,二人迅速来到两人中间,错愕的眼神在陆崖和杨成瀚之间反复来回。
最终,散人王淮忍不住惊诧道:“陆崖,你的意思是这位杨公子是杨老前辈的后人”
“正是。”
陆崖的话掷地有声,犹如往平静的湖面扔下一块巨石,顿时激起千层浪来。
盗首孙诚转身一把抓住杨成瀚的双臂仔细打量起来,这一举动引得其余几人也纷纷将其围住,也将杨成瀚弄的惶恐万分。
“你别说,这小子看着瘦弱,骨子倒是坚硬,尤其这手中粗茧,一看就是常年练武所致。”
孙诚抓着杨成瀚的手顺势滑落,提起他那双手细细观看,嘴里不禁感慨一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杨老前辈的后人,不负此生,不枉此生。”
言罢,大笑声起。
散人江淮也从杨成瀚的骨缝之间摸出了什么,不过令他好奇的是,陆崖是怎么知道杨成瀚的父亲就是杨天慊的。
郑棣、吴坷心中也觉得好奇,便问道:“陆崖,你怎么知道的”
陆崖笑道:“夜里赵家来人时他说的。”
原来,赵勿庸在吩咐人去请陆崖的时候不仅说了赵韫初被人欺负的事情,还顺嘴把杨成瀚也给带上来,他说:“陆公子,小姐在雅香楼被人欺负了,杨老爷的公子带着家中护院先过去了。我家老爷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陆崖停下正在运转的内力来到门前,一把将门拉开盯着家丁问道:“杨老爷的公子”
“就是杨天慊老爷的公子,今日起成瀚少爷将在家中长住。”
吴坷闻言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能和赵老头子有这样的关系。”
“而且,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突然提议来这的原因。”王淮点头道。
“我的父亲曾在这里住过吗”杨成瀚也大致猜到,不过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敢确认。
郑棣这时开口道:“是在这里住过,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如此。我听陆崖说,杨老前辈和你的娘就是在此处成的亲。”
“成亲.”
杨成瀚有些无语凝噎,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曾经做过什么会被叫做魔头,但从陆崖几人的反应来看,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一些“恶”事。
他沉默片刻后问道:“敢问陆公子,您知道我的双亲在江湖上做过什么才会被他们如此惧怕有人人生厌”
陆崖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当初那一战是因为他所要做的事情是和一只妖有关。当初,他在江湖上放言道,人与万物同存,为何妖不可若有不服者,尽管去杀他。”
“最后,整座江湖的人全去了,若最后不是惊动了朝廷,那一战江湖上的高手、宗师就要死绝了。”
“父亲就是为了一只妖和整座江湖为敌最后被迫隐退”
陆崖无奈摇头道:“是啊,为了一只妖断了自己的前程。如果,当初他选择杀了那只妖,当今江湖,以他的功夫,还有那些死去的高手和宗师在,还轮不到我这样的小辈争当风流。”
“但也因为那件事,让我对杨老前辈心怀敬意。”
“江淮是道家之人,我说的他应该明白。”
陆崖话音落下,江淮紧接道:“家、教同源,道家老祖曾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也正如杨老前辈所说的人与妖为何不同存是一个意思。”
“既然同生天地之间,为何不能相持同存。”
“但,这并非唯一。大道三千,也如人心,有的人能够接受异类,也有人不能接受。譬如人乃天地之精华最精,那么人与天地最大;又如万物之灵来于天地自然、日月光华,则人与万物同生。”
“而这两种观念又代表着两类人,如人之最精乃是以己为重,就好比你学商,商人以利为最重,这也是绝大数人;第二种则是惜命之人,知晓万物生长都不易,于是总是心怀怜悯,而这也是绝大数人。”
杨成瀚认真的听着,可听到最后他忍不住问道:“为何两种都是绝大数人如此说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到杨成瀚的疑问,一旁的吴坷解释道:“在你心里暗器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成瀚低眉仔细想想后答道:“趁人不备,杀人用的。”
吴坷低首一笑,随后来到孙诚身旁,顺势用手肘靠着他的肩膀,对杨成瀚使着眼色又问道:“孙诚,人称江湖盗首,通俗点说他就是个贼,而且还是贼里面最厉害的。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杨成瀚心中纠结,面对吴坷的问题,他答不出来了,在他的第一印象里,陆崖是个风度翩翩,一身正气的人,自然也就是个好人,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陆崖走在一起那必然也是个好人,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杨成瀚的沉默在吴坷的预料之中,他拍了拍杨成瀚的肩膀笑道:“暗器的使用方式其实就那么一种杀人,或是伤人,但要看你怎么去用它。”
“就好比方才,我用飞刃杀了那个人,你觉得我做的对还是不对”
杨成瀚被吴坷突如其来的反问弄的有些手足无措,但最后也只能怯怯开口道:“杀人,总是不对的。”
“但是,方才若不是你们的出现,今日夜里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毕竟杀鸡儆猴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吴坷听了杨成瀚的回答还是满意的笑了,他将放在杨成瀚肩膀上的手轻轻往下按了按:“你明白就好,也不愧对你作为杨老前辈的后人的身份。我这个人说白点就是个练了几年功夫的粗人,年岁也比你长不到哪去,咱不说那些大道理,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们几个像好人还是坏人”
杨成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今面前的几个人中,两个是刚刚当着他的面杀了人的,一个是江湖里的贼首,常言道杀人偿命,可如今他该怎么说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很迷惘,就像是迷失在荆棘丛里小白兔,任凭它们使自己伤痕遍布,却无法逃离。
而郑棣这个年岁长比自己六七岁,行为和言语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一般的人,可令他没想到的却是:郑棣常常留恋于风月之中。
他们当中唯一看上去像个好人的道家散人王淮,可杨成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和这几个人走在一起的。纠结,心中的挣扎让他眉头紧蹙,陆崖见其模样最后忍俊不禁的笑了,他对着吴坷说道:“别逗人孩子,不然小心杨老前辈来找你麻烦。”
吴坷闻言大笑道,一把将杨成瀚搂住,挑动着眉头对散人王淮说道:“牛鼻子,你看我学你学的像不像。”
吴坷的动作和言语让杨成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在脑海中对着自己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此时的王淮也笑道:“像,太像了。刚才你那模样都让我想起了我那师父,说话总是云遮雾绕,明知故问的。”
郑棣站在陆崖边上,问道:“陆崖,你把我们带这来做什么”
陆崖抿嘴盯着满头雾水的杨成瀚,笑道:“杨老前辈算是我的半个江湖引路人,如果不是从小听着老前辈的故事长大,或许我现在还跟着我家老头走镖,哪像现在这么自由自在的。”
“走镖不是挺好的吗”郑棣说道。
陆崖道:“你不也是四处混迹。”
郑棣闻言无奈一笑:“我哪能跟你比,毕竟不是谁都有亲人。”
陆崖用笛子敲打了一下他的头,言语中带着些许可怜道:“所以,你就四海为家,对吗。”
郑棣此刻不再似先前那般像个孩子一样懵懂无知,而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以前我总是四处流浪,遇见些好心人能讨口饭吃,遇见江湖上的人也能跟着学个一招半式,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提防一些人,至少在遇见你之前我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现在难得如此轻松,也就放任了。”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郑棣一边感慨,又继续追问起陆崖来。
陆崖笑道:“我也是感慨啊!曾经的江湖第一,天下无敌如今却不知道躲在哪里,就连对他的孩子也是只口不提当年。”
郑棣却觉得杨天慊这样做是对的:“毕竟,让有些人知道了杨成瀚是他的后人,那他们不得都跟疯了一样杀过来。”
“等等,你今天带他来这,不会是想跟他说以前的事情吧”
郑棣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这里,不过很快就被陆崖否决了。
他说:“这种越俎代庖的我为什么要做”
郑棣继续问道:“那来这做什么”
“家里人说我长得像母亲,但有些叔伯却说我更像父亲一些。”
“所以,我把他带来这就是想看看杨老前辈年轻时的风采。”
郑棣闻言也朝着杨成瀚望去,可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来,于是问道:“那他像吗”
陆崖盯着跟王淮几人说着话的杨成瀚看了半响,给郑棣最后的回答却是:“不像,甚至连杨老前辈的一点影子也没有。”
那言语里似乎满是失落。
郑棣歪着头,学着陆崖的口吻说道:“确实不像。”
陆崖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都没见过杨老前辈,你这么会说他不像呢。”郑棣无奈的摇头道:“也算看出来你对他的敬重已经近乎痴迷了,甚至就连他的后人你都不肯承认。”
“我”陆崖被郑棣说的哑口无言。
郑棣也不像管他了,既然来这没什么事,那他可得好好打听一下杨天慊的现状,不过当他得知杨天慊现在在锄田种地,他也忍不住惊呼一声:“什么!”
不过郑棣还是提议带着杨成瀚在这个小宅院里逛逛,毕竟也不能白来,顺带也跟他说了他从陆崖那听来的杨天慊成亲是的场景,他用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愣是把自己听来的婚事说的天乱坠,甚至是天马行空,到最后还说就连皇帝也派人来祝贺他们。
陆崖站在宅院中心看着不停逛着的几人,神色从和郑棣说话时的失落转变成莫名的高兴,至少他知道了杨天慊还活着,他觉得如果机会合适,他回去找杨成瀚问问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夜色渐渐深层,在宅院外嬉闹的赵韫初几人也都乏了,于是她进来问道:“陆哥,你们说完事了吗该回去了。”
陆崖对着赵韫初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还在屋子里的几人喊道:“时辰不早了。”
随后,里面传来回应声,答道:“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