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躲雨
除了人,皇宫里的一切都比宫外长的好,就像面前这片荷塘。万顷碧叶上下错落,连接天地。一枝枝荷花钻出水面,绽开朵朵娇艳粉红。
在无穷荷叶粉花簇拥的湖心凉亭中。一个神色哀婉的女子坐在围栏边,在她身后,还立着一个垂着眉目的男子。
那女子,便是啓朝当今女帝——姜茉莱。
女帝伸出手去,折起一朵荷花,举到面前轻轻闻了下,又盯着荷花道:“元基,你知道朕的愿望是什么吗?”
她身后的男子说道:“陛下的愿望,关乎江山社稷,黎明百姓......”
“不是哟!朕的愿望只有朕自己。”
姜茉莱打断了他的话,一边扯去花瓣,一边满怀希翼说道:“朕希望哪天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个普通女子。”
等到手里的荷花只剩个莲蓬后,她又细细剥开莲蓬,摘出每一颗莲子,再将那些莲子一点点剥皮碾碎。
片刻后,脚下满地狼藉,手里一片空空。
“元基,你的愿望呢?”她转头问道。
她脸上难得没有一丝媚态,就像一个长得好看丶有些天真的女子,在问一件自己感兴趣的事。
然而夏元基始终没有擡头,也没回答这个问题。
姜茉莱转了回去,又摘来一朵荷花,扯着花瓣说道:“你不说,朕也知道。元基,你想当皇帝吧!”
似是知道对方会否认,她赶紧提高了声音:“你不用否认!每个上过龙床的人,都有这个想法。但朕知道,最后能成功的,只有你。”
“元基,若有一天,朕变成了个普通女子,你会把朕纳入后宫吗?”
这种问题,光是听见,都算大逆不道,更不用说回答。直到姜茉莱手里的荷花撕干净了,夏元基也没有出声。
她望着空荡荡的手心,莫名笑了下,有些悲凉。又扯出一个笑容说道:“你告诉朕吧!作为回报,朕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
......
“王爷!”
管家的一声招呼,把夏元基从过去的回忆中扯了出来。他从窗前转了过来,问:“怎么了?”
管家道:“相府的人来了!”
几天来,夏元基都没上朝,相府的人天天都要来拜访他。当然不是担心他病情,而是想问他,那再度消失的女帝的下落。
如今,女帝他们早就跑远了,夏元基自然不用再装病了。
谁都知道女帝消失和夏家有关,可惜罗家已经得罪了杨家,再不敢和夏家叫板。夏元基否认,罗兴也没办法,只能拜托圣尊。
关于这个只在阴影处现身的圣尊,罗兴了解并不多。女帝登基时,朝堂上还有好几位托孤大臣。
罗家势力最大,但也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就在那时,圣尊出现了,数十个妖物瞬间撕碎了罗兴身边所有的护卫。
他从阴影中走到惊魂未定的罗兴面前:“罗兴,你想当皇帝吗?”
罗兴当然想,天下谁不想当皇帝。
于是,罗家和圣尊做了一桩交易。圣尊给罗家一颗琉璃珠,罗家需要找出能令琉璃珠发光的人,然后交给圣尊,每月至少一人。
而圣尊则帮罗家除掉朝中异己,登上帝位。
从此,朝中和罗家唱反调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罗兴一个人的声音。
如今女帝失踪,夏家又不认,只能再次拜托圣尊了。
然而这一次,圣尊告诉他,不要管女帝失踪的事,她早晚会回来。
罗兴虽然疑惑不解,但也知道圣尊本事。便把这桩事按在肚里去了。
后无追兵,冷瑶四人的路就更好走了。只有一点,因为上路时,夏宥期多说了句:“啓朝的王爷居然坐牛车。”
姜执一气之下,就不准他上车了。
所以最后,苍狼坐在前面赶着牛车,姜执拉着冷瑶坐在茅草堆上,夏宥期摇着扇子走在旁边。
几天下来,冷瑶有些过意不去,想调节一下两人的关系。奈何夏宥期又说了句:“没关系,反正今日能走到城里,到时候再买一辆马车就行了。”
姜执一听这话,赶紧让苍狼慢慢走,势要拖他几天。
冷瑶能看出夏宥期在故意逗姜执,可哪有逗别人,令自己遭罪的!
今天是一个阴天,偶尔吹点凉风,荒郊野岭,天高地远,只有他们四人这里有点声音。
姜执抱着双膝坐在牛车上,还在和夏宥期炫耀不用自己走路有多舒坦。
忽然,远方天空炸响一道惊雷,把他吓了一跳。
夏宥期趁机笑道:“哟!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不过很快,他也笑不出来了。“哗啦”一声,天空骤然浇起倾盆大雨。四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都成了落汤鸡。
正如此前所说,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避雨的人家。幸亏四人中还有个苍狼,鼻子好,马上带着其馀三人找到一个避雨的山洞。
看着洞外水帘一样的雨,冷瑶不禁有些担心:“我们行李放在路边不会有事吧?”
这里山陡,牛上不来,所以只能停在路边。
姜执笑道:“皇帝姐姐放心!这里鸟都没一只,我们的牛车没事的!”
“那可不一定!”
夏宥期坐在一块石头上,虽然全身都湿透了,依然是一派悠然,敲着扇子说道:“我们上来时,是有路的。有路,就不缺人走。小王爷,你那牛车可不安全!”
姜执甩过去一个杀人眼神,气呼呼道:“姓夏的!你信不信我让苍狼咬死你!”
苍狼立即开始呲牙,嘴里发出阵阵低吼,就等主人一声令下。
结果没想到姜执一巴掌拍在了他身上:“苍狼!我说过,不准学狗叫!”
“他本来就是一条狗吧!”夏宥期冷不丁道。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冷瑶干脆找了块石头坐着,弹起琵琶来。悠扬哀婉的琴音一出,两人顿时不吵了,纷纷坐在自己位子静静听着。
都说琴音寄情,喜怒哀乐,但她的琴音里似乎只有一个“哀”字。外面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洞内琴音呜咽,如泣如诉。
再是乐观的人听了这曲子,都不免生出一些愁郁。
就在气氛越发低沉时,夏宥期却突然哼起了调子,空灵而清磁。冷瑶的琴音顿了下,随即继续。
一开始是歌谣配合着琴音,悲伤哀婉。可慢慢的,调子起来了,变成了琴音配合歌儿。
他敲着扇子,哼出的歌谣越来越欢快,琴音也越来越喜。仿佛长久的阴雨天终于等来云销雨霁的时候。艳阳破云,天地光明,万物新生,令人心旷神怡。
一曲结束,洞外只剩小雨滴答。冷瑶抱着琵琶,低头望着琴弦,不知所思。
他唱得好听,可姜执心里就有点不服气,便嘲笑道:“夏公子,你要是去乐坊,哪儿还有歌姬的位子!”
“小王爷谬赞了!”
夏宥期全当没听懂这句嘲讽,微微一笑。堵得对方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谁夸你了!”
姜执刚吼完,又打了一个喷嚏。洞外吹进来一阵冷风,冻得他缩紧了身子,下意识地往苍狼身边靠去。
似是知道主人很冷,苍狼将人抱在自己怀中,轻轻舔舐着他未干的青丝。
只不过,他目前还是个人样,所以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暧昧。
姜执和苍狼生活久了,又终于找到个温暖的地方,自然没注意到这一点。但坐他们对面的夏宥期就很难以言说了。
“那什么,虽然我们都知道苍狼是条狗,但他现在可是一个人。所以小王爷,你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姜执顿时明白过来,转身过去,恼羞成怒道:“苍狼,你要我说几遍!不准像一条狗一样舔我!”
夏宥期小声嘀咕了句:“可他好像就是一条狗吧!”
然而就是这么小声的一句,姜执依然听见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转头,盯着夏宥期莫名坏笑。
夏宥期顿感不妙,想去找冷瑶,却见她望着琵琶不知在想些什么,模样有些哀伤。
他微微一惊,错过了最后逃走的机会。
姜执一声令下:“苍狼,去舔夏宥期!”
于是一道黑影突然砸在夏宥期身上,把人砸得七荤八素,晕乎了半天。
就算心里知道苍狼是一条狗,可一个大男人像狗一样来舔你,谁都会惊恐万分吧!
夏宥期赶紧认错:“小王爷!是夏某错了!麻烦小王爷把你家狗牵走!”
姜执悠然起身,抱着双手来到人面前,俯视着被苍狼压在身下的他,好声道:“抱歉!小王爷我耳背,麻烦夏公子再说大声点!”
恰巧此时,冷瑶也从深思中回神,转过来为他说道:“阿执,你就别为难夏公子了!”
姜执虽然心里还有气,但毕竟是姐姐的话,只能不甘不愿道:“好了,苍狼回来吧!”
苍狼立即起身,兴冲冲地来到主人身边,又是扒姜执的衣服又是舔姜执的手。当他是一条狗时,这些都是完成主人命令后必做的事,而主人也会摸着他的头,夸他是一条好狗。
然而现在,他只得到一巴掌,和一句愤怒的话:
“苍狼!你给我像个人样好不好!”
以苍狼的灵智,还不是很能理解二者间的区别。便有些委屈地立在主人身后,低声呜呜着。
姜执没有丝毫动容:“赶紧给我收了你那狗样!否则我扒了你的狗皮!”
苍狼这才站直身子,变成个面无表情的侍卫。
冷瑶和夏宥期看得有些心情复杂,所以这才是苍狼为什么总是一本正经的原因吗?
洞外的雨终于停了,天气也比之前明朗许多。经过大雨的冲刷,天地焕然一新,就连空气都又清又新。
四人走出山洞,原来的山路都被雨水泡湿,变得又软又滑。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泥坑。稍不注意,就会滑下山坡。
夏宥期走在最前面,跳下一个小山坡后,又转身伸出手,对冷瑶笑道:“小心!”
冷瑶一愣,把手搭在他手上,再轻轻一跃,跌入他怀中。
然后两人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了,剩下姜执立在小山坡上,不可置信道:“喂!我呢?我怎么下去!”
夏宥期头也没回,就把扇子一举,朗声道:“苍狼!把你家主人抱下来!”
这下苍狼倒是听别人话了,姜执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地。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真叫夏宥期猜中了。
他们停在路边的牛车不见了!
那牵走牛车的人连根草都没给他们留下,气得姜执站在路边骂了半天。
这下倒好,原来只有一个人走路,现在四个人都得走了。
因为才下过雨,四处都是哗啦啦的水声,近处的丶远处的丶明处的丶暗处的,都在响,都在闹。
甚至有条溪流,就在路边,土黄色的水波翻腾,两岸又是一片浓郁的新绿。
空山雨后,多有诗意的景色!
但四人都没那个心情欣赏,今天他们怕是得在野外过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