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与未来
即便是深山里的小村庄,也没逃过战火的摧残。村舍都破败了,只剩四面土墙立在哪儿,不知名的藤蔓攀爬在上面,随风摇曳着。
村舍旁边还有用栅栏围起来的菜园,只不过里面只有肆意疯长的野草,远处的水田也荒废了,青青一片的稗子。
原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不知去了哪儿,总之完全没有了踪迹,只有路边又多了几处荒草覆盖的坟茔。
村里的规矩,每年祭拜时,都要清理先人坟头上的野草杂木。如今看来,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现在才迎来归乡的旅客。
因为长久无人,山里的路都被杂草荆棘遮挡。冷瑶在其中艰难穿行许久,这才找到叔叔的坟墓。
姜执靠着苍狼大口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绿意葱茏的土包,断断续续说道:“夏宥期,这不会就是你所说的故人吧?”
夏宥期坦然一笑:“没错!”
可看实际情况,女帝这个外人比他更关心黄土下的故人,仔仔细细地除去坟茔上的野草。
姜执面露疑惑,可见夏宥期去拔草,他立马也扑了过去。
等到坟茔重见天日,天也快黑了。
叔叔生病时,不舍得用钱买药,说是要留给瑶瑶用。可等叔叔一死,钱就落到了大伯一家手中。他们不是什么善人,连块墓碑都不立,还对乡亲们说,那是儿女的责任,将来瑶瑶长大会立碑的。
然而他们等不及冷瑶长大,就把她卖了。
如今成为女帝的冷瑶跪在坟茔前,看着空荡荡的坟茔心中倍感凄凉。他们把她卖了那么多钱,依旧没有给叔叔立一块墓碑。
晚风吹来,山林簌簌,人影凄凉。姜执因为拔草累得不行,本想坐下来休息休息,却直接两眼一闭,枕在苍狼膝上睡着了。
夏宥期精神倒还好,站在冷瑶身边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坟茔。
一滴眼泪溅在冷瑶手背上,她重重叩首一拜,略带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悲怆:“叔叔,对不起,让你现在才看见瑶瑶!”
不论哭得多么凄惨,黄土下的长眠者都无法回应生者。
她又想起了过去,叔叔牵着她走在夕阳下的田埂上。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候,不知道沉重的真相,不知道凄惨的未来。
夕阳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大手牵着小手。叔叔说托人给她缝了一件新裙子,她笑得那般开心,仿佛已经穿上了新衣。
她一生所有的温暖,在叔叔死去那一刻,都被消耗殆尽。自此以后,只剩一个孤独无依的孤女,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行走在人世间。
那些温暖的回忆,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她曾无数次回到这里,回到叔叔身边,可最后都是幻梦一场。
如今她真的回来了,可梦里千想万念的温暖却再也寻不到了。
冷瑶害怕惊醒不知情的外人,只能轻轻啜泣,和她琴音一样的悲伤。
夏宥期缓缓蹲下身子,可又不知道能做什么,思索半天,递出去一块手帕:“姜执快醒了,擦一下吧!”
“多谢公子!”
冷瑶好像没有看见那块手帕,只用袖口擦去眼泪,默默咽下心中酸楚。而夏宥期也默默收回手帕,重新站起。
天色已经黑了,几人没有离开村庄,而是来到冷瑶曾经的住所。
这里原来有一座小茅屋,院子里的大树下还摆着一高一矮两条板凳。可现在茅屋早塌了,两条板凳也不知被谁搬走了。院中的大树更粗壮了些,深碧色的树叶在夜风里哼着舒缓的歌谣。
四人没有休息的地方,便在大树下生了一堆火。
这火是苍狼点燃的,火一烧起来,他就现出妖身,半山高的身影对月长啸,震得天地都在颤抖。
夏宥期坐在火堆边,托着下巴感叹:“他至于吼那么大声吗?”
姜执虽然不满,却还是解释道:“苍狼是要休息了,所以在驱赶周围的妖兽。”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休息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苍狼必须清除周围一切威胁。
剩下三人没再说话,静静听着月夜下的妖吼。但这样干等着,似乎又有些无聊。最后还是夏宥期先开口道:“陛下追寻的自由之地,就是这里吗?”
冷瑶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随即回道:“不知道。”
回答完了,又有些惊讶。当初的答案竟然被夏宥期记到了今日。
可那种地方,或许天下根本就没有。
夏宥期显然不满这个答案,紧接着再问:“那是哪里?”
但冷瑶不想再答了,擡眸反问道:“公子呢?将来又想做什么?”
夏宥期真的思考起来,明亮的火光将那张俊秀的脸映照得更加深沉。许久后,他随性笑道:“和陛下一样,不知道。”
冷瑶一惊,很快藏住心思,转而看向火光对面的姜执:“阿执呢?你将来想做什么?”
“诶?我吗?”
姜执还在状况之外,一边盘着双腿仰头思考,一边说道:“我嘛!如果非要选一件的话,那就是和苍狼一起生活着,什么都不用操心。”
夏宥期打趣道:“你当然不用操心喽!事情都是苍狼这条狗包了!”
姜执的脸色顿时垮下来,语气很是不友好:“你这个赖在哥哥家的小公子有什么资格说我!”
“在下尚未成家,自然该住在夏府。若是将来......”
说到这里,夏宥期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人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他敲了敲扇子,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说起来,苍狼还要叫多久?”
可刚问完,啸声就消失了,天地一派寂静。苍狼朝这边走来,妖身逐渐变小,最后和人差不多高。
夏宥期笑了笑:“他不会是听到了吧?”
幸好,苍狼并不是来算账的。他围着姜执绕成一圈,缓缓躺下,将主人护在怀中,这才闭上眼睛休憩。
姜执也很满意这个柔软的靠垫,心满意足地躺在上面睡着了。然而火光对面的夏宥期和冷瑶就没这么亲密无间了。
他们二人隔了一步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都沉默地望着火堆。
那些遥不可及的未来,没人敢去想象,只能一遍遍地掐灭心中苗头。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论掐灭多少次,那些苗头依旧源源不绝地往外冒。
直到最后天亮,二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冷瑶在坍塌的茅屋中立了一会儿,随即转身离去。
这里终不是她的家了......
在苍狼的帮助下,他们直接回到了望京。
而这个时候,罗淼已经率领妖兵打到了仙台。夏元基忙着派兵去支援仙台,根本没空恭迎女帝回京。
明明他们才走了几日,可天下好像完全变了个样。战火终于蔓延到望京,女帝彻底成了个无人在意的傀儡。
她连早朝都不用上了,每日就坐在宫里,守着日升月落。
在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夏宥期终于来到宫中,不过却是来和她告别的。
夏家忙着对付罗淼,杨焕成趁机进攻黔原。夏家的战线拉得太长,他必须帮自己的哥哥尽早结束仙台的战争。
冷瑶心中浮起担忧,却无法说出口,只能敬他一杯酒:“祝夏公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夏宥期莞尔一笑:“借你吉言,这杯茶就放你这儿,我回来了再喝!”
他转身离去,冷瑶一路跟随。大雪无声,红墙素地,宫道上,一深一浅两道脚印缓缓延伸至宫门前。
冷瑶停在了城门下,目送着他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中。
自从孟家军投靠夏家后,天下兵力最雄厚的无疑是夏家。可兵力再多,也是凡人血肉。罗淼手里握着一万妖兵,杨家有月山仙子相佑,都不是普通凡人能敌的。
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夏家即使再精通兵法,也只会一战一败。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望京的雪越来越大。前线的战事并不会传入宫中,所以冷瑶是不是邀姜执入宫,想听听外面怎么说。
但说来说去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二人坐在雪地的凉亭里,姜执一手托着脑袋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面不是妖就是仙,夏家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可以算奇迹了!”
冷瑶坐他对面,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夏家而言,最好的路是放弃望京,退守栾阳。届时,一心想继承神血的罗淼和杨焕成,定会为了女帝拼个你死我活,夏家就能渔翁得利。
可打到现在,夏家也没有要退出望京的意思。
冷瑶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夏家厌恶神血却不愿放弃望京。她下意识地叹了句:“为什么不走呢?”
声音很小,姜执依旧听见了:“不知道。不过据街上百姓传言,是夏家小公子不愿放弃望京,亲自向栾阳王请兵镇守仙台。”
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令冷瑶心神一晃,不由自主地攥紧衣裙。
对面的姜执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突然兴致勃勃道:“对了!皇帝姐姐,你不是有尊皇剑吗?可以用尊皇剑帮......”
“绝对不行!”冷瑶骤然起身,打断了姜执的话。
末了,她自己也察觉有些反应过度了,慌忙收敛神色说道:“阿执,朕有些累了下次再说吧!”
姜执有些不舍,可还是起身带着苍狼走了。
“那皇帝姐姐,你好好休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