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好巧啊老乡
老家比记忆中的更加残破——故国战火纷飞,乡镇里漫着一股冷酷而危险的气息。
他买了块糠馍,边吃边慢慢的走进去。
路上已经很少有完整的人,原先七八成堆的小孩子一个不见,或许是害怕躲在家里,又或许是都死了。
他碰到了一许久未见的人,蓬头垢面,瘫软如泥。他靠在墙头上,像被折断一半的草芥。这是邻家尖酸刻薄的陈伯,在他出生取名时嘲笑他家取的“绻”字不好的那个陈伯,那个领着自己家的儿子当着林目父母面指责他木讷呆滞的那个陈伯。
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得意。
林目蹲下,掰了半块馍递给他。他接过去,一口吞掉这来之不易的干粮,浑浊的双眼蒙上雾气。
他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馍,掰下咬过的那一角,剩下的全部塞给他。
“元伯娘呢?”他站起来,抚去衣摆上新染的灰,想到憨憨傻傻的元伯娘。那是陈伯的婆娘,脑子不太灵光,所以被嫁给了风评不算很好的陈伯。
“死了”
“招姐儿呢?”
“卖了”
卖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卖的,现在怎么样呢?
“大福哥呢?”
“找不到了...”陈伯呆滞的脸上浮现短暂的惊慌,“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滚!你滚!没有福气脓包!滚!”他想找点儿东西扔他的,只可惜老天连块石头都不肯给他。
能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激动,这种缺衣少食的时节凭空丢失的孩子怎么可能还会活着呢。死掉的妻子,卖掉的女儿,以及——用卖女儿得来的钱供养的儿子再也见不到了。
就像是一场赌博,放逐向来不受重视的女儿,葬送血缘带来的亲情也放弃她的生命。把赌注尽数压在陈大福身上,他也失去了最后的亲缘,甚至日后的依傍都没有了。
林目要走,刚擡出去一只脚就被抱住大腿。还是陈伯,他说:“好孩子,我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找找大福。”
这没什么好帮的,他也根本帮不了什么。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为了占他家土地给贼人指路间接害死他双亲的人,竟然也会为了一条人命连哭带叫。
这不是也有感情吗,怎么当时那样的残忍。至于他哭的是谁,是人还是他看不见的未来,林目无从得知。
他一根根的掰开抓在腿部的手指,不暴力的踢开是他的乖顺的伪装。
他迟早会有报应的,你我心知肚明。
林目不杀他,他这样残破的活着才好。
不知道被买去什么地方的招姐儿——除了祈祷她能活下来,剩下的什么都做不到。
活下来吧,隐姓埋名换个身世活着。
埋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村子里有一块地,埋着一开始定居在这里的人。没有办葬礼的可能,他只需要把小木匣子埋到这片地方就算完事。
之后就是回东山门的路上随便找一个相对和平安全的地界,买些池无提到过的肉类。
比他预想的要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上带血,他买东西是商人都格外利落,等做完这些回到东山门还不过未时。
入夏日长,太阳均匀的洒在山路上,远远的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
他推开院门,池无正衣衫不整躺在主居门口。黑的并不纯正的头发顺着台阶垂下来,双脚肆无忌惮的踢在门板,怀里有一只空掉的酒坛子,地上还有一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