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秋水漪背在身后的手在腕上镯子上轻轻一按。
收手时衣袖下滑, 掩住那支镯子。
常年游走在刀口浪尖,身上不备些防身用具,说不准她哪天就真死了。
暗叹一声, 瞥了眼沈遇朝二人, 秋水漪目光覆杂。
赵希平被撞得头破血流, 鲜红血滴砸在地面。
眉眼被血迹覆盖,瞧不分明。那双桀骜的眼中,眸光已然黯淡。
虽然厌烦赵希平这个神经病, 但要她眼睁睁看着沈遇朝将他撞死,又做不到。
抿抿唇,秋水漪高声唤道:“王爷!”
沈遇朝充耳不闻。
浓密长睫下, 一双眼仿佛淬了冰。
瞳色猩红, 恨得几欲滴出血来。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境地, 耳畔不断回响那破道士的声音。
“多年前,我曾见过她一面, 当时她带着你,正为她的夫婿裁衣。”
“她面色红润, 眉眼柔和, 能看出, 她夫婿待她极好。”
“望着你时, 神色更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
“你不是她, 你怎知她无半分真心?”
骗子。
都是骗子。
什么真心?
那女人可曾有过心?
她心肠歹毒如蛇蝎, 便是砒/霜鹤顶红也不及上。
她有什么心?!
他恨不得, 将她挫骨扬灰, 五马分尸。
脑海里有道声音在催促。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他……
他将赵希平高高提起。
“沈遇朝!”
有道嗓音自天际而来,如泠泠仙音, 吹散了笼罩在眼中的阴霾。
沈遇朝动作一顿。
视线移向声音的主人。
少女身形单薄,泪水淌了一脸,钗环不知掉在何处,满头青丝尽散。
形容狼狈,却平添几分凌乱纤弱之美。
她眼中含泪,消瘦双肩轻抖,“王爷,你别这样,我害怕。”
沈遇朝含笑回:“你不怕。”
在承明寺,她见他折磨那杀手时,尚未露出惧怕之意,今日又怎会怕?
秋水漪意外听懂了他的意思,缓步走至沈遇朝身前,素手搭上他手背。
“可是王爷,他不是杀手。”
他是朝廷命官,背后更有整个诚国公府。
虽说诚国公并不在意这个庶子,可老诚国公却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光耀门楣。
若赵希平折在了沈遇朝手上,无人知晓后继无人的老诚国公会做出什么事来。
虽说沈遇朝不一定会惧,但万一牵扯到她,继而影响到云安侯夫妇,那可就遭了。
想到这儿,秋水漪不禁暗叹。
幸好她及时收手,不再招惹纪锐等人,否则以这些神经病的疯劲,迟早要连累爹娘。
思来想去,还是沈遇朝最好了。
不用费尽心机寻找目标,只需要待在沈遇朝身边,等待随机刺杀便可。
他得好好活着,让她攒够寿命才行。
秋水漪擡脸,轻声道:“我不愿王爷为我涉险。”
沈遇朝手一颤。
手背上柔软的触感占据了他一半的心神。
另一半,则沈溺在她璨如流星的眼眸中。
少女馨香无孔不入,一缕缕往他鼻尖钻去,好似有一把扇子,在他心间轻轻一扇,扫去了蒙在心上的尘埃。
眼中狠厉逐渐退去。
力道一松,赵希平瘫软在地。
被血打湿的黑发盖了半边脸,双眸紧闭,气息微弱,但好歹还活着。
秋水漪松了口气。
“主子!”
黑衣人凄厉大喊。
尚泽没再阻止,甚至侧身避让开。
黑衣人爬行至赵希平身侧,抖着手从腰间取出好几瓶伤药,也不管是何疗效,一个劲往赵希平头上倒。
沈遇朝淡漠的目光自他身上一掠而过,反手握住秋水漪,牵着她往外走。
秋水漪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足尖一迈,在裙摆的遮挡下,用尽全力踩在赵希平脚上,再狠狠一碾。
赵希平在半昏迷中痛叫一声。
黑衣人手足无措,担忧地望着他。
尚泽目睹一切,只觉自己脚腕也跟着发痛,重重在地上蹭了蹭,急忙跟上。
左溢扫视一周,唤道:“世子。”
“何丶何事?”
周云惇猛地回神。
馀光瞥见赵希平的惨状,双眸似被惊到般眯了下,迫使自己直直盯着左溢。
左溢平静道:“今日赵少卿无故绑架王妃,王爷震怒之下,手上失了分寸。回京之后,还望您与老国公爷处做个见证。赵少卿的伤药,端肃王府自会奉上。”
周云惇楞楞道:“好丶好。”
左溢轻轻颔首,“多谢。”
辞别周云惇,左溢追着沈遇朝而去。
周云惇在原地站了片刻,忽而幽幽一叹。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黑衣人受了伤,费力抱起赵希平。
周云惇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不小心将人给摔了。
犹豫片刻,终究是不忍站了上风,周云惇迎上去,小心托起赵希平。
“我帮你。”
……
【躲过绑架危机,奖励一年寿命。】
系统的奖励下放时,秋水漪楞了下神。
她分明受了伤,可任务却完成了。
思绪翻转间,秋水漪想到一个可能,忙不叠地问系统。
【系统,针对陷害一类的危险,该不会只要我不死,就都能算完成吧?】
系统沈默了。
秋水漪咬牙,【你怎么不早说!】
亏她以前还畏手畏脚的,生怕自己受伤完成不了任务。
合着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系统冷静而罕见地提醒,【宿主,发放的奖励与您受伤程度呈反比。】
【依您惜命的程度,这一规则对您来说并不重要。】
也是。
秋水漪暗自叹气,【好吧,原谅你了。】
系统:【……】
回神时,秋水漪正一脚踏出庙门。
一道影子急掠而至,粗重的呼吸喷在脸上,吓得她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
“别怕。”
沈遇朝迅速侧身,按住秋水漪颤抖的肩,低声安慰,“是我的马。”
马?
秋水漪扒拉着沈遇朝的手臂,在他身后探出头。
交颈鸳鸯似的姿势令沈遇朝有一瞬的僵硬。
少女整个人嵌在他怀中,鼻息间尽是芳香。
低下头,花一样的脸庞近在咫尺。
长睫轻颤,沈遇朝默了两息,移开视线。
秋水漪丝毫未曾注意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睁大眼向前望去。
皎洁月光倾泻而下,银辉为大地笼罩一层薄纱。
光线虽暗,但依稀能辨认眼前庞然大物的轮廓。
“真的是马。”
少女轻柔嗓音落下,腕上素手随之而去。
沈遇朝下意识追去,握了满手的风。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单手成拳,手背上青筋显露,眸底浮上暗色,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
秋水漪退开两步。
晚风清凉,她忽而蹙起眉心。
方才……那是什么味道?
好像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欲上前辨认,沈遇朝开口,“它叫逐风。”
秋水漪楞了瞬才明白,这是在为她介绍他的马。
沈遇朝道:“逐风,这是秋二姑娘,不可无礼。”
下一瞬,秋水漪只觉腰间一紧,周身的风好像更大了。
身下马儿不安鸣叫,秋水漪心提了起来。
沈遇朝翻身上马,从背后拥住她,手持马缰,轻叱一声。
逐风嘶鸣一声,举起马蹄,哒哒向前跑去。
“王爷,等等属下啊!”
尚泽刚牵起自己的马,沈遇朝便带着秋水漪跑远了。
擡头见左溢出来,焦急道:“王爷身上还有伤呢。”
左溢沈默。
尚泽不由道:“你怎么不说话?”
若是被秋二姑娘瞧见了,该不会吓得像秋大姑娘那样逃婚吧?
左溢:“二姑娘总会知道。”
话落,他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尚泽无奈,也只好跟上。
……
也不知赵希平究竟将她绑到了何处,逐风跑了许久,依旧不见洪梁城的影子。
折腾了一夜,此时困意上涌,秋水漪打了个哈欠,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马背颠簸,她的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身子不知不觉往后仰,靠进沈遇朝怀里。
没多久功夫,秋水漪便睡了过去。
夜里的风凉,她又冷又痛,睡得极不舒服。
半梦半醒间,眼前闪过一阵光亮。
秋水漪挣扎着半睁开眼。
旭日初升,阳光从树顶四射而出,橘红色的光映照整片天空。
云蒸霞蔚,烟岚尽散。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天亮了。
沙哑的嗓音带着一夜未眠的倦怠落在她耳畔。
“到了。”
秋水漪睁眼。
古朴巍峨的洪梁城门映入眼底。
城门已开,门外百姓排成长队,整齐有序地进城。
“砰”的一声巨响,秋水漪的瞌睡彻底吓醒了。
她猛一下转头。
沈遇朝从马上坠下,不省人事。
“王爷!”
秋水漪慌了。
踩着马镫下马,她急忙查探沈遇朝的情况。
这一看,才发觉他面如白纸,双唇无一丝血色。
“王爷?”
手刚放在沈遇朝胸前,濡湿的触感令秋水漪一颤。
目光下移,男人身前衣衫仿佛刚从红色染料中取出,指腹轻轻一碰,便触了满手的红。
秋水漪颤着手拉开他衣领。
只一眼,便令她紧紧皱起眉心,眼中浮现出惊骇与不忍。
衣衫之下,男人的皮肤无一处完好。
数不清的伤痕横贯他整个胸膛,鲜血淋漓。
有的深可见骨,有的血肉外翻,往外渗着血。
伤痕血腥狰狞,在秋水漪的注视下,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愈合,又在顷刻间裂开。
不断重覆着这个过程。
仿佛生生不息的四季万物,在新生与死亡中循环不止。
却又比那,残忍百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