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辰
秋水漪的预感最终成了真。
几日之后, 秋涟莹红着眼跑来她的院子,吓得她当场让信柳信桃将屋里的丫鬟撵了出去,拉着秋涟莹坐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秋涟莹漂亮的小脸上充斥着愤怒。抱过一个软枕, 将它当成了什么人, 狠狠揉搓。
秋水漪安静地等待她发泄。
许久,秋涟莹将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软枕丢开,杏眼通红对秋水漪道:“漪儿, 我从来丶从来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人!”
她道:“你知道吗?这几日好些人来找阿牧,他竟然乖乖地出去了,每日都带着一身伤回来。”
“若不是小川发现后偷偷告诉我, 我竟还被瞒在鼓里。”
晶莹泪珠从秋涟莹眼眶中滑落, 她捏着拳, 愤愤往床上锤了几下,“实在丶可恨!”
“我怎么逼问他, 他都不告诉我有哪些人对他下手。”
“你不知道,看着他身上的伤, 我心里快难受死了。”
短短的功夫, 秋涟莹脸上眼泪纵横, 眉心紧锁, 哭得伤心难过。
秋水漪看着也难受, 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轻轻拍着她的背。
秋涟莹低低啜泣, “我知道, 他自尊心强, 他想自己去解决,可我看着实在心疼。”
“我想帮他, 却不知该怎么做,又害怕自作主张给他带去麻烦。”
脸埋在秋水漪肩上,秋涟莹语气伤心懊丧,“我无数次后悔,是不是我不要那么张扬,他现在就不会这么艰难。”
“你怎么这么想?”
秋水漪扶正秋涟莹的肩,眉心蹙着,“你生得好看,性子纯善,那些人倾慕於你,你有何错?就因为他们自己心思恶毒见不得人好,你就要因此否定自己吗?”
“姐。”
双手搭在秋涟莹肩上,秋水漪严肃道:“这段时日,你的心思,是不是过多放在姐夫身上了?”
“你发现哥哥连续几日晚归了吗?发现爹娘最近特别不对劲了吗?”
秋涟莹神色茫然,“什么?”
少女眉心轻蹙,泪光点点,我见犹怜。
右手轻抚着心口,秋涟莹迷茫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这几日,我脑中心里,只有阿牧。”
秋水漪探究地望着她。
从梅氏口中得知的秋涟莹,会关心家人,体贴父母兄长,是再好不过的贴心小棉袄。
就算梅氏对秋涟莹有滤镜,但曾经关心举止却是真的。这么明显的异常,她真的一点也没发现?
不对劲。
秋水漪伸手,摸上秋涟莹的额头,认真询问:“姐,这些日子,你身体可有不适?”
“不适?”
秋涟莹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就奇怪了。
秋水漪收了手,摸着下巴思量。
难道说,当真是因为她现在已经逐步变为恋爱脑?
想不通。
……
永和殿。
天鸿帝持笔,垂眸在奏折上落笔,眼也不擡道:“许久不见你进宫了,从江南回来,也不来看看朕。”
沈遇朝坐在下首,闻言笑了下,如实道:“此行南下,遇见一个人,令臣想起了多年前的事,难免有些心伤,陛下勿怪。”
搁下笔,天鸿帝叹了声,“这么多年了,那人也已经死了,还无法释怀?”
沈遇朝垂眸不语。
天鸿帝也不逼他,阖上折子,一旁时刻候着的胡公公立即抱起摞好的折子退了出去。
端起手边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天鸿帝浅酌一口,“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便放下吧,往后好好过日子。”
沈遇朝擡起眼睫,轻笑了声,“臣知道。再过几日便是父王的忌辰,臣想带未婚妻去见见他,让父王认认儿媳妇。”
沈朔的忌辰……
天鸿帝有一瞬的恍惚,一张青年的脸浮现眼前。
长辈们大多已不在人世,当年视若兄弟的好友也已离去,膝下更无一儿半女。
在快要知天命的年纪,他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算得上亲近的,却是有着前朝馀孽血脉的沈遇朝。
天鸿帝眸光一痛。
目光落在沈遇朝身上,幽深如渠,仿佛带着千斤重。
沈遇朝唇角笑意不该。
半晌,天鸿帝长叹一声,撂下茶盏,走至沈遇朝面前拍了下他的肩,“是该去看看。”
十多年了,他从未去见过他。
也该去看看。
……
“两位姑娘慢用。”
店小二满脸带笑地放下糕点和茶。
秋水漪点头笑了笑,“多谢。”
“都是小的该做的。”店小二笑意更深,乐呵呵地退下了。
这天越发热了,秋水漪将热茶推远了些许。
热气扑腾,氤氲了对面之人的眉眼。
秋水漪无奈地叹了声气,“姐,你歇歇吧,他没那么早到。”
秋涟莹咬牙,“我等不及。”
耸了耸肩,秋水漪无奈苦笑。
吹了下热茶,她轻轻抿了一口。
正在这时,秋涟莹激动的声音响起,“来了。”
秋水漪撑起身子往下头看,正好瞧见一名看不清模样的黑衣男子走进了茶楼。
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后,碧婉的声音清晰地在门外响起,“姑娘,赵少卿到了。”
秋涟莹呵了声,冷着脸道:“让他进来吧。”
秋水漪看看她,又看了看尚未打开的房门,低声道:“姐,我去外面避一避?”
蹙了下眉,秋涟莹想说什么,但思绪一转,又点了头。
“去吧。”
“我就在门口,有事唤我。”
秋水漪向外走
走到一半,门开了,露出赵希平的身影。
秋水漪对这人十足厌恶,不给他一个眼色,板着脸与他擦肩而过。
赵希平同样不假辞色,朝内而去。
走出门,秋水漪翻了个白眼,将门虚掩住,守在一旁。
今个儿出门只带了信柳,她和碧婉关系还算不错,站得略远,无意偷听主子说话。
里头隐隐传来说话声,秋水漪靠在墙上放空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腰间香囊上的穗子。
好似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二姑娘。”
秋水漪恍然回神,偏头看过去。
沈遇朝竟不知何时来了,他长身玉立站在二楼楼梯口,左溢和尚泽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听声音,方才说话的,应当是尚泽。
秋水漪眼前一亮,笑着对走近的沈遇朝道:“你怎么来了?”
“去你府上不见人影,丫鬟说你来了此处。”
“寻我可是有事?”
“怎么?无事便寻不得你了?”沈遇朝笑意不变,只是那语气,怎么听也透着一股子怨气。
“怎么会呢,王爷想什么时候寻我都行。”
秋水漪仰着脸笑。
拇指飞快在她脸上摩挲,短暂又亲昵。
沈遇朝笑道:“方才侯爷不在府上,劳烦漪儿将此物交予他。”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秋水漪手上。
是一枚玉佩。
从质感与触感来看,应当是极品。
秋水漪讶异,“这是?”
“牧元锡的东西。”
姐夫的?
秋水漪挑眉,这是要挑明了?
将玉佩收好,她笑着点头,“放心,一定给你带到。”
喉间发出轻笑,沈遇朝注视着她,忽而低下头,极轻地在她耳畔道:“真想早些把你娶回家。”
耳尖一红,秋水漪快速向周围扫了一眼,而后退开两步,背着手,歪头朝沈遇朝道:“此事王爷得和我爹娘商量才行。”
沈遇朝长长一叹,“岳父岳母的意思,是来年开春。”
现今不过七月,还有整整半年,着实难耐。
他明里暗里想将婚期提前,可云安侯与梅氏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我也觉得开春不错。”秋水漪笑意盈盈,“春暖花开,多好的日子。”
“我……”沈遇朝向前一步。
刚吐出一个字,里头骤然爆发出一道瓷器摔碎的声响,硬生生将他的话打断。
眉间掠过不耐,沈遇朝收回向前迈的腿。
“姐!”
秋水漪冲过去,一把将门推开。
屋内,秋涟莹直挺挺地站着,胸前起伏不定,眼圈泛红,情绪起伏波动极大。
她的脚下散着一地碎片,茶水洇湿了裙摆。
“姐,出了什么事?”
迈过一地狼藉,秋水漪来到秋涟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一脸敌意地盯着对面的赵希平。
仿佛看不见她敌视的视线,赵希平自顾自地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便放他一命。只是涟莹。”
顿了顿,他笃定道:“你嫁不了他。”
“我想嫁给谁,由我自己说了算,与你有何干系?”
秋涟莹神情激动,“赵希平,你再敢动他,我要你好看。”
赵希平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色,哑声道:“你的话,我自会遵从。”
他转身,走出两步后,陡然道:“我新得了一套头面,很衬你,晚些送到你府上。”
“不必。”秋涟莹提高音量,“我想要什么首饰,自有父母兄长和未来的夫婿安排,不劳赵少卿破费。”
赵希平仍道:“还有你喜欢的栗子酥,也一同与你送来。”
话落,他朝外而去。
路过沈遇朝时,赵希平眉间一狠,极快隐去,“王爷。”
沈遇朝唇畔带笑,“赵少卿。”
态度温和到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赵希平忍下满腔戾气,颔首示意后下了楼。
望着他的背影,沈遇朝眉心微动,若有所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