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身世

沈家祖坟选在郊外, 从京城出发,坐马车大概需要两个多时辰。

秋水漪一行人从清晨出发,抵达时已经快要午时了。

下了马车, 秋涟莹转了一圈, 深深呼吸一口气, “沈家先祖选的这块地,还真是山清水秀。”

秋水漪望四周扫了一眼。

此地靠山环水,日头这般大, 在浓密树荫的遮挡下竟不觉得有多热。

树上蝉鸣声不断,时有鸟雀飞跃,耳畔依稀有潺潺流水声。

她点了点头。

未等两人多加打量, 一名做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直奔沈遇朝。

“小王爷。”

“关叔请起。”

沈遇朝态度恭谨地将中年男子扶起。

关叔“诶”了一声, 含着笑仔细瞧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往沈遇朝身后看去, “哪位是王妃?”

“漪儿。”沈遇朝唤道。

秋水漪还未反应,秋涟莹已经推了她一把, 直接让她暴露在关叔的视线之下。

沈遇朝唇畔带笑, “关叔的父亲是跟随祖父做事的, 祖父故去后, 他们一家便搬到这儿, 守候沈家陵墓, 你随我唤一声关叔吧。”

秋水漪恭敬地施了一礼, “见过关叔。”

“使不得, 这可使不得。”关叔连连摆手, “我爹只是老王爷身边的长随,哪有主子给奴才见礼的。”

“祖父在世时已经放了关叔一家身契, 如今小辈携妻看望长辈,有何使不得的?”

沈遇朝笑了笑,站在秋水漪身旁,深深一拜,“这么多年,多亏有关叔在,才无宵小扰祖父与父王清净,这礼是应该的。”

关叔眼里闪着泪光,含笑看着沈遇朝与秋水漪。

有此佳儿佳媳,若是王爷还在世,不知有多高兴。

借着低头的动作抹去眼角泪水,关叔笑道:“时辰不早了,小王爷可要歇息一二?”

看了眼日头,沈遇朝道:“不必了,现在就去。”

关叔点点头,视线掠过秋涟莹和牧元锡,“二位快请。”

“多谢。”秋涟莹福身,牧元锡亦见了礼。

路上,沈遇朝问关叔,“方才可有人来祭拜?”

关叔道:“有,他说是王爷生前的朋友,看穿着非富即贵,若是脚程快些,应当能碰见。”

沈遇朝点点头。

到了目的地,沈遇朝拉着秋水漪站在沈朔墓前。

身为当朝亲王,沈朔的墓修建得极为豪华,石碑上密密麻麻地篆刻了他生前的功绩。

摆上祭品,秋涟莹与牧元锡上了柱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沈遇朝自从来这儿便不曾开口,秋水漪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姐,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王爷。”

话音刚落,手上一重,是沈遇朝握住了她的手。

秋水漪没回头,仅是用力回握。

看出他们有话要说,秋涟莹点点头,拉着牧元锡离开,“那我们回去等你们。”

“好。”

人走完后,沈遇朝握紧秋水漪的手,哑声道:“父王,我带您儿媳妇来看您了。”

……

一行人回去的路上极为沈默。

左溢给尚泽使了个眼色,后者清了清嗓子,道:“牧公子,这附近有个地方景色还不错,天色尚早,你要不带大姑娘去瞧瞧?”

牧元锡看向秋涟莹。

少女瞥了他一眼,仰着头拒绝,“我不去。”

牧元锡:“在何处?”

尚泽指向某个方向,“一直往这边走,见了河便到了。”

牧元锡点头,“多谢。”

而后抓住秋涟莹的手,不由分说拉着她往那边走。

“诶,你干嘛,我都说了我不去,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秋涟莹气恼的嗓音传回时,信桃撞了撞碧婉,“大姑娘都被带走了,你怎么不拦着?”

碧婉小声道:“姑娘这几日在和牧公子闹别扭,和他去看看风景,说不准能和好。”

“原来如此。”

信桃摸着下巴,又问:“大姑娘和牧公子怎么了?”

碧婉迟疑摇头,“我也不知。”

“你们两个。”信柳敲了下信柳的脑袋,“少打听主子的事。”

信桃摸着头顶,嘿嘿笑了两声。

“你看什么呢?”尚泽在左溢眼前晃了两下。

后者收回视线,冷漠道:“走吧。”

“嘿,你这人。”尚泽不服,“我招你惹你了,语气这么冲。”

左溢没回,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

“陛下当心。”

胡公公小心地踢走天鸿帝脚边的石子,懊恼道:“早知如此,奴才就不该提议出宫才是。”

天鸿帝向前迈了一步,感慨道:“当初和阿朔一同习武时,这路算什么,再累再苦的路都走过。”

他自嘲似的一笑,“当真是老了。”

“呸呸呸。”胡公公呸了三声,“陛下身强力壮,说什么老字?”

天鸿帝笑道:“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讨人喜欢。”

胡公公嘿嘿笑了两声。

“这么多年过去,朕的身边竟然只剩下你了。”天鸿帝长长一叹,“这两日朕因旧事难以入眠,多亏你提议朕走这一趟。”

“见了阿朔之后,心里那堵墙,不知不觉便散了。”

胡公公闻言,眼睫心虚地抖了抖,忙道:“这都是奴才该做的,陛【】下如此,可是要让奴才折寿了。”

天鸿帝哈哈笑了两声,“朕在此,谁敢夺你阳寿?”

“那是,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有陛下护着,阎王爷也不该夺奴才的寿。”

胡公公的马屁令天鸿帝龙颜大悦,眉眼笑意久久不落。

快出林子,淙淙水声入耳,在这炎热的天里着实令人心情舒畅。

将要过去,一道清脆如铃的女声气恼道:“都说了放开我。”

天鸿帝循声望去,正巧见到两道纠缠的身影。

少女清绝无双,眉心微蹙,恼道:“你弄疼我了。”

闻言,前头男子立即放开了她的手。

少女瞪了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他,轻轻揉搓手腕。

见到她的脸,天鸿帝惊讶道:“这女子,怎么有些眼熟?”

胡公公高高举起伞,垫着脚张望一眼,“陛下,是云安侯府的大姑娘。”

“云安侯府。”天鸿帝喃喃,“秋家的?”

胡公公点头。

“那男子是何人?”

那男人背对着两人,胡公公看不清五官,闻言摇头。

……

“你还在生气?”牧元锡低声问。

“我不该生气?”

说起这个,秋涟莹越发生气,双唇紧抿,委屈道:“我只是想帮你。”

牧元锡沈默许久,低声一叹,“阿莹,抱歉。”

“你给我道什么歉?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秋涟莹骤然爆发,怒声道:“道歉你没有一个配上我的身份吗?”

“可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关家世背景。无论你是镖局少主也好,是客栈跑堂也好,只要是你就好。”

眼泪从秋涟莹眼眶中滑落,她哭得无声无息,“是我对不住你,给你带来了这么多伤害。”

“阿牧,你带我离开好吗?你带我和小川离开吧。报仇也好,重振镖局也好,天涯海角,去哪儿都行,只要在你身边。”

“阿莹,你疯了?你还有父母!”

秋涟莹忍住嗓音里的颤抖,“爹娘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他们身边现在也有了妹妹,少我一个不碍事的。”

“为人子女的责任,怎么能推给别人?二姑娘是侯爷夫人的女儿不错,但她不是你,她孝顺父母,那是她的责任,你怎么能让她替你承担属於你的责任?”

牧元锡的声音里已经含了怒。

他猛地转身,握住秋涟莹的肩,将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皱眉望着她,“阿莹,你究竟怎么了?你以往不是这样的。”

秋涟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茫然地伸手抚上胸口,无助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牧,我心里好难受。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我,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让你受到丝毫伤害。”

“我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哪怕抛弃父母也没关系。”

秋涟莹喃喃道:“阿牧,我到底怎么了?”

“别想,什么也别想。”

牧元锡擦干秋涟莹脸上的泪,捧着她的脸道:“你什么也别想,全都交给我。我会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让那些觊觎你的人,再也无法伤害你我分毫。”

他的眼神是那般笃定,好似那个绝望的夜晚里,始终照亮在天上的星。

秋涟莹重重点头,“我相信你。”

牧元锡浅浅勾了下唇,将她纳入怀中。

此时此刻,胡公公整个人都已经呆滞了。

他跟在天鸿帝身边三十年,是这世上再熟悉不过他的人,自然能看出不远处的男子与他的相似之处。

可是丶可是怎么可能?

陛下从未在外有过露水情缘,宫中所有皇子早已夭折。怎么会骤然出现一个与他生得这般相像的男人?

难怪,难怪那位无论如何也要让陛下出宫。

他不由去看天鸿帝。

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眸色已然怔住,俨然也处在震惊中。

炙热夏风吹起男子衣袍,露出他腰间的玉佩。

看清上头的图案,胡公公惊得险些失声大喊。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玉佩,结结巴巴道:“陛陛陛陛陛下,那丶那是三三三三皇子的玉佩。”

天鸿帝瞳孔一缩,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陛下,他是三皇子?”胡公公上前一步,紧张地狂咽口水,“可是三皇子……”

早就已经夭折了啊。

眼前这人,究竟是人是鬼?

一瞬间,无数传闻齐齐涌入耳中,脚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胡公公僵硬着低头一看。

“啊!”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秋涟莹和牧元锡一跳,两人条件反射分开,手却仍交缠在一起。

绕过草丛,牧元锡皱着眉望着两人。

其中一个白脸男人跳着脚大喊大叫,“蛇,有蛇!”

草丛中游走着一条青绿长蛇,直直朝着另外一个男人而去。

那男人似是被吓住了,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着蛇张开嘴露出獠牙就要朝那男人咬去,牧元锡迅速出手,袖中飞刀准确无误地没入蛇的七寸,将它钉死在地。

“丛中多蛇,当心些。”

留下这句,牧元锡拉着秋涟莹便要走。

那男人骤然回神,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开口时嗓音带着抖意,细听,还有几分哽咽。

“宸儿,我是父皇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