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太子成亲是大事, 皇后特意赐下嬷嬷,教导秋涟莹礼仪。
四名嬷嬷身着宫装,头发花白, 精神抖擞, 眉间折痕跟刀刻似的, 一眼望去便不好惹。
性子更是严肃端庄,不苟言笑。秋水漪因着好奇跟在秋涟莹身边学了几日,两日下来, 她萎靡不振,宛如一朵打了霜的娇花,直接寻了个借口不去了, 连着好几日都没踏进秋涟莹的院子。
秋涟莹毕竟从小在云安侯府长大, 礼仪学得极好, 便是几位嬷嬷也赞不绝口。但多日下来,气儿也耗得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得了休息, 她杀进春晖院,待见到躺在贵妃榻上悠哉悠哉吃冰碗的秋水漪,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 竟然丢下我跑了!”
秋水漪讨好地将另一碗冰碗递了过去, “解解暑, 消消气。”
秋涟莹气呼呼地接过, 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她不贪多, 吃了一半便放下。
还未开口, 便听秋水漪道:“姐, 王爷约我明日游湖,你去不去?”
秋涟莹微楞, “王爷约你,我去做什么?”
“谁让你和我们去了?”秋水漪两眼一翻,“这不还有太子吗?”
秋涟莹心中一动。
说起来,除了赐婚当日,她便没见过牧元锡了。
这些日子忙着和嬷嬷学礼仪,脑子整日满满当当的,倒是没怎么想起他。秋水漪冷不丁这么一提,思念如潮水,瞬间便涌了上来,心下有了几分意动。
“那我去信问问他?”
秋水漪颔首。
信柳送上笔墨纸砚,秋涟莹挽起袖子,认真地在宣纸上落下娟秀字迹。
当晚,牧元锡便回了信,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不见不散。】
没什么暧昧亲昵的话,但秋涟莹望着那几个字,不知不觉便红了脸。
……
翌日,秋水漪姐妹俩相携出门。
区别於贤王府的精细雅致,端肃王府在城内的园子称得上是简略。光秃秃的湖面上浮光跳跃,好在两岸栽了不少杨柳,增了几分意境。
湖心亭前站了两名男子。
一样颀长挺拔的身形,面容气质各不相同,却是同样的人中龙凤。
秋水漪先看向沈遇朝。
他今日穿了一身松石色斜襟缂丝竹纹锦袍,宽大的袖子随风而动,柔软的发丝垂在肩上,温润中添了无害。
再看牧元锡,玄色银丝暗纹锦袍,配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贵气十足。
姐妹二人上前,秋水漪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秋涟莹兴奋的神色一顿,正欲开口,牧元锡已将秋水漪虚扶起,“二姑娘见外了。”
秋水漪抿唇笑笑,“礼不可废。”
“姐,我和王爷去那儿,你们去哪儿?”她指着湖中亭子。
秋涟莹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都可?”
转头征询牧元锡的意见,“我们随处走走吧。”
牧元锡自然是听她的。
二人相携而去,秋水漪对沈遇朝轻轻笑了下,“等很久了?”
沈遇朝摇头,拉着秋水漪往前。
湖心亭有一道长廊连着岸边,走上去后,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秋水漪走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沈遇朝笑她,“平日里胆子那么大,怎么这就怕了?”
秋水漪理直气壮,“我何时胆子大了?”
“时时胆子都大。”
沈遇朝轻笑一声,松开秋水漪的手,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步履稳健地朝湖心亭走。
秋水漪红了脸,揪着他胸前布料,小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注意些。”
“此处无人,怕什么?”
沈遇朝理直气壮地回。
到了亭子,他将秋水漪放下。
湖中摆着了不少瓜果点心,桌上甚至放了盘棋。
秋水漪哼道:“不是说游湖?”
扫了眼灼灼烈日,沈遇朝笑道:“怕你晒着,游湖还是算了吧。”
翘了翘唇角,秋水漪落座,肉眼可见地心情畅快。
沈遇朝在她对面坐下,下巴点着棋盘,“来?”
秋水漪摇头,“我不会。”
梅氏曾教过她下棋,但她没兴趣,只学了个皮毛。
“不过我会另一种。”
将五子棋的规则说了一遍,她笑靥如花,“来吗?”
沈遇朝听了一遍就明白了,颔首道:“可。”
两人下了几盘五子棋,各有输赢,但总得来说还是秋水漪赢得多。
她替自己倒了杯茶,垂首时唇角笑意清晰可见,足见她心情欢畅。
沈遇朝凝视着她,骤然开口,“漪儿,我有事要出京一趟。”
秋水漪一顿,放下将将触碰到唇的杯子,疑惑问:“出京做什么?”
灵光一现,她犹疑道:“是有祈云教的消息了?”
自从穆玉柔死后,祈云教就跟人间蒸发一样,但秋水漪相信,他们只是暂时蛰伏,背地里不知在计划什么阴谋。
沈遇朝点头,“不错。我离京这段时日,若有棘手之事,你直接去王府寻管家。”
秋水漪应下,“你也当心些,莫要受伤了。”
眉眼一动,被她抢先瞪了一眼,“不准仗着你的体质乱来。”
沈遇朝失笑,柔声道:“好。”
……
回程路上,秋水漪托腮望着车窗外出神。
胳膊上传来轻微动静,秋涟莹拉着她的衣裳,“漪儿,你怎么了,回来便魂不守舍的。”
秋水漪摇了摇头,告诉她沈遇朝出京一事。
秋涟莹当即道:“该让阿牧和他一起去的。”
秋水漪忍不住笑了,“姐,他现在是太子,陛下怎么可能让他去冒险?”
“是啊。”秋涟莹泄了气,“阿牧也说,陛下给他安排了许多课业,他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那当然了。”
秋水漪揽住秋涟莹的肩,“他毕竟是储君,学这些东西是必须的。”
“我知道。”秋涟莹叹气,“只是……有些心疼。”
“我的姐诶。”秋水漪恨铁不成钢,“心疼心疼自己吧。这段时日,你可不比他闲。”
秋涟莹外头想了想,忽地笑了,“也是。”
沈遇朝走得无声无息,起码京中权贵大多都不知道他的踪迹。
离开前,他给秋水漪送了封信,言简意赅。
【等我回来。】
秋水漪将信夹在常看的书里收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除了秋涟莹不时地来抱怨,平淡又幸福。
进了八月末,天忽然就变了。
晴了多日的天骤然暗了下来,狂风席卷着树叶,有的落在屋檐,有的顺着窗子吹进内室,还有的落在水面,被惊惧的鱼儿冲撞,飘飘荡荡不知去了何处。
翻滚的乌云间,粗黑雷光若隐若现,“轰隆”一声,仿佛石破天惊,紫色电光在空中闪现,仿佛下一瞬便要劈向人间。
没多久,豆大的雨滴啪嗒落下,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大,雨幕顺着屋檐滚滚而下,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好似要将檐下石板撞碎。
“姑娘,雨太大了,当心染了风寒。”
信柳疾步将窗关上。
隔着窗,外头接连不断的雨声依旧能传入耳中。
眉间染了忧虑,秋水漪道:“这雨也太大了。”
“是啊,也不知要落到什么时候。”信柳亦是一脸忧虑。
“为什么落这么大,要落到什么时候,这都该老天爷管,可不是我们能插得了手的。”信桃嘟囔一声。
“哒哒”脚步声从落雨中来,她顺势望过去。
小丫鬟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即便穿着蓑衣,身上雨珠依旧唰唰地掉,脚下很快湿了一大片。
信桃忙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柔声道:“下去喝碗姜汤,可别着凉了。”
小丫鬟清脆地“诶”了一声。
信桃打开食盒一看。
还好,里头没事。
她将饭菜摆上,“姑娘,用膳了。”
秋水漪应了一声,缓步而来。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荤素俱备,色香味俱全。
她慢慢坐下,一时没有什么食欲。
沈遇朝离开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还有这雨……
隔着被关上的窗,依稀能看见外头稀里哗啦泼水似的雨幕。
一时半刻还好,若是一直落下去,一不小心引发山洪,那城外的百姓便要遭殃了。
轻轻一哂,秋水漪暗道自己想太多。
捏着筷子,她开始用膳。
……
秋水漪的担忧成了真。
大雨接连下了整整七日,直到第八日才逐渐变小。
第九日,笼罩在京城头顶多日的乌云终於散了,阳光从云中倾斜而下,将整座城染成了金色。
不少人心中皆松了口气。
但一封奏折送入宫中,打破了他们的侥幸。
“什么?”秋涟莹忍不住提高音量,“城外村子塌了,陛下要太子亲自去?”
“不错。”云安侯颔首,旋即安慰道:“不必忧心,除了太子,工部几位大人也会一同前往,不会有事。”
“是啊姐。”秋水漪也道:“只是安顿村民丶修缮村子而已,又不是剿匪,不会危及生命。”
“再者,太子总要亲政,陛下这次给他机会练手,也是好事。”
“吾儿说得对。”
云安侯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没忍住道:“莹儿,你关心则乱了。”
秋涟莹讪讪地垂下头,“爹,我知道了。那他何日出发?”
“明日。”
“这么快?”
“民生大事,自然要快。”云安侯没好气道。
话音方落,管家疾步而来,低声道:“侯爷,太子殿下来了,正在侧门,要见咱们大姑娘。”
秋涟莹眼前一亮,不等云安侯开口,便提着裙子往外跑。
她一溜烟跑不见了,留下云安侯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女大不中留啊。”
秋水漪忍俊不禁。
她站在檐下,望向天边。
落日熔金,彩霞漫天。
天晴了,希望别再出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