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
叛军以代州为起点, 一路向北行,直逼京城。
沈遇朝率领七万沈家军迎敌,另外三万将士随牧元锡而行, 不知去向, 就连尚泽也不见了踪影。
知道沈遇朝另有打算, 秋水漪没多问。
因不放心她,沈遇朝时时刻刻将秋水漪带在身边,生怕她出了意外。
对此, 秋水漪很是不满。
之前白白浪费了十年的寿命,劫难过后,系统不知是不是出於怜悯, 又给了她十年。
不加不减, 但秋水漪很不满意。
她想趁此机会, 多攒些寿命。
大军南行,并不方便带女眷, 秋水漪便骑着马,慢慢跟在后头。
沈遇朝给她派了几个护卫, 守护她的安全。
一路走来, 随处可见逃难的百姓。
他们蓬头垢面, 衣上打着补丁, 或是拄着拐杖, 或者互相搀扶, 相同的, 是麻木的神情。
秋水漪扫过一眼, 垂下眼睫, 掩下眼中的不忍。
大军与百姓们背道而驰,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或许他们沈家人当真在打仗上极有天赋, 不到十日,沈遇朝便拿下一城。
胜了一场,他紧锣密鼓地准备下一场战争。
秋水漪骑着马在城里晃悠。
城内被叛军糟蹋得不成样,有被烧杀劫掠的豪绅,有被欺辱自尽的女子,还有被刀尖挑开胸膛虐杀的孩童。
哭声充斥了整座城。
有低低的呜咽声,有痛苦的嘶吼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展露着这场人间惨剧。
一圈走完,秋水漪已经红了眼眶。
她回到县衙,独自在屋内发了许久的呆。
接下来的三日,秋水漪未再踏出房门一步。
直到出征前一日,沈遇朝来寻她,她才打起几分精神。
“怎么瞧着憔悴了不少?”
沈遇朝将她散落的发丝勾在耳后。
他蹙起眉,“我让程玉来给你瞧瞧。”
大军从京城出发那日,程玉丢下百里赫跟了上来。
京中还有人情蛊未解,百里赫走不了,气得一连发了十几封信骂她。
程玉看完,哼了一声,随手将信丢了,但看神色,却是愉悦的。
兜兜转转,期间隔着二十多年光阴,这两人终於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秋水漪摇头,“我无事。”
抿了下唇,她道:“明日,我便不随你去了。”
沈遇朝沈眉,“不随我去?你要去哪儿?”
秋水漪拉着他坐下,“城内百废俱兴,我想留下帮忙。”
沈遇朝不语。
她笑了下,笑容带着俏皮,“穆玉柔不是想让我做祸国妖女?我偏要做救世神女,让她在那边也不安生。”
沈遇朝拿她没法,无奈笑着拍她的头,“行,留下可以,但你出行必须带着护卫。”
“胡一啸武艺不错,为人忠诚老实,你可随意使唤。有事,记得给我来信。”
秋水漪点头。
她望着沈遇朝,笑容明媚,“下次相见,希望山河已定。”
沈遇朝握紧她的手,云淡风轻道:“必不负所托。”
翌日,沈家军势如破竹,将叛军往南逼近。
秋水漪时常能听见他们的消息。
今日破了哪座城,明日又杀了哪个大将。
她轻轻一笑,望了眼湛蓝的天,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当下。
城内近日许多人出现发热现象,担忧是瘟疫,她这几日时时刻刻都要去盯着。
忙碌了十几日,还好,只是普通的发热,秋水漪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除了偶尔关注沈遇朝的情况,她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重建城池中。
再一次听到沈遇朝的消息,他已收覆所有被叛军占据的城池,正在追拿叛军之首柳松清。
秋水漪尤其欣喜。
想来,这场战事就快要结束了。
可没等她高兴几日,又一个消息传来。
扬州刺史徐明,起兵造反。
消息震惊朝野,然而,未等朝廷作出反应,太子已率三万精兵,镇压了叛军,生擒徐明。
从起事到结束,不过短短五日。
这时,秋水漪总算明白了牧元锡带着秋涟莹去了何处。
她不禁感叹,也不知沈遇朝都是何时得知的消息,竟预料到徐明早已和祈云教勾结。
说曹操,曹操到。
门骤然被人推开,一个多月不见的人,猛地出现在她眼前。
秋水漪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喃喃道:“沈遇朝?”
语气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沈遇朝风尘仆仆,浑身带着长途跋涉的尘土之气。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秋水漪紧紧抱住,喉中发出一声叹息,“我想你了。”
秋水漪面上微红,伸手揽住他的腰。听出他嗓音里的疲惫,心疼道:“赶很久的路了吧,我去叫水,你好生洗洗。”
“不必了。”
沈遇朝道:“你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回京。”
“回京?”秋水漪不解,“为何?”
男人沈沈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京里出事了。”
……
明和殿。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窗门大开,明黄色纱帐被风轻轻吹起,露出躺在龙床上的人影。
胡公公不在,殿内安静地闻针可落,寂静中隐藏着一股暗潮,蓄势待发地要将这间尊贵无比的宫殿淹没。
天鸿帝手指颤抖着指向纱帐外的身影,额角青筋暴跳,瞪着眼,瞳仁中溢满红色血丝,愤怒到了极致。
“你丶你们……是丶是要造反吗?”
他费力说出这句话。
“陛下何出此言?”
柔媚的嗓音在空荡的殿中回荡,带了一股空灵,仿佛海上索命的妖精。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将明黄色纱帐挂起,轻轻笑道:“陛下听闻徐明造反,一怒之下竟中了风,臣妾日日夜夜守着陛下,您怎么能这般污蔑臣妾?”
天鸿帝瞪眼瞧着眼前绝美的脸。
昔日的喜爱消失殆尽,仅剩厌恶与憎怒,“贱丶贱人,朕丶朕待你不丶不好吗?为何丶为何……”
他咬着呀,每说一句话,仿佛便耗尽了体力,到最后,他几乎是用吼的,“背叛朕?!”
“好?”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女人哈哈大笑,眼角笑出了泪。
她凑近天鸿帝,染着蔻丹的手抚上他脖颈,美目中盛满恨意,“这些年来,臣妾也以为,陛下待我是真心的。臣妾以为寻到了此生挚爱,将一颗心都系在了陛下身上。可陛下是如何回报臣妾的?”
感受着指腹下跳动的脉搏,女人将指甲陷入他的肌肤里,恨道:“陛下分明知晓害了臣妾孩儿的人是谁,却任由他逍遥法外,甚至将他立为太子!甚至於,臣妾只是他母亲的一个替身。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陛下要臣妾,如何不恨?!”
眼泪珠串一样落下,洪贵妃双目猩红,面目狰狞。
天鸿帝面上涨得青紫,“不丶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洪贵妃大笑,笑声凄厉哀切,“我只是想为我的孩子报仇,如何不可理喻了?!”
天鸿帝内心满是悔恨。
徐明的事传来后,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回宫后洪贵妃千娇百媚地哄着他,他气消了不少,毫不设防地吃下洪贵妃喂来的莲子羹。
谁料没多久便感觉头重脚轻,再一醒来,竟全身不能动弹。
“要杀就杀,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又一道声音传来,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张端庄大气的脸映入天鸿帝眼帘。
顾不上脖颈上的手,他胸膛激烈起伏,瞪着来人,“你丶你!”
竟然是你!
馀皇后回之一笑,“陛下很意外?”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在天鸿帝脑中连成串,他挣扎着起身,目眦欲裂,“朕丶朕的孩子,都是你,都是你!”
他的话并不连贯,馀皇后却听懂了。
毫不否认点头,她笑道:“不错,陛下所有出生的丶未出生的皇子皇女,都是臣妾杀的。对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弯下腰,直视天鸿帝的眼睛,扬唇一笑,“周云宸那个小畜生本来也该死的。可惜,韩家的人实在无用,派来的人只因受过容妃那贱/人的恩惠,竟偷偷将那小畜生送出了宫,饶了他一命。”
对上天鸿帝愤恨的眼神,馀皇后端庄一笑,“陛下想问臣妾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馀皇后起身,随意道:“不过是因为陛下宠妾灭妻,将臣妾的脸面踩在脚下,流放了臣妾全族罢了。”
“陛下可是想说,您是九五至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馀皇后扯着唇角,笑容里遍布讽刺,“臣妾自幼得父亲教诲,忠君爱国,自然知晓。只是啊,臣妾除了是皇后,更是个普通的女子。“
“满族因我之过,遭受无妄之灾,想起慈爱的父亲母亲,温和的兄长嫂子,还有天真可爱的侄子侄女,在日覆一日的冷漠无视中,臣妾终是生了恨。”
“恨不得你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馀皇后垂眸,眼里终於露出几分恨,她极快将自己的恨意掩饰,淡淡道:“动手吧。”
洪贵妃目光覆杂地看了她一眼。
谁能想到,往日里斗得你死我活两个人,有朝一日竟能联手,只为了杀死她们的夫君?
当真是讽刺。
洪贵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
将药丸倒入掌心,她丢掉瓶子,捏着那颗药丸凑到天鸿帝唇边,柔声道:“陛下,快吃了吧。”
天鸿帝牙关紧咬,不肯张嘴。
洪贵妃眸色一狠,使劲捏开他的下巴。
天鸿帝拼命挣扎。
“嗖——”
破空声从身后而来,馀皇后瞬间警觉,拉过洪贵妃挡在身后。
“呃……”
箭矢入体,洪贵妃唇角渗血,难以置信地望着馀皇后。
赵希平这个废物!不是说拿下皇家暗卫易如反掌?
废物!
没功夫搭理死去的洪贵妃,馀皇后扑到床上,捡起掉落的药丸,准确无误地喂到天鸿帝嘴里。
於此同时,一股剧痛从心口处袭来。
她僵硬地低下头。
一支箭穿过了她的心口,鲜血将昂贵的锦缎染红。
剧痛之下,她竟扬唇笑了。
那毒药她多年前便备好了,入口即化,天鸿帝难逃一死。
目光失神,馀皇后的精神逐渐涣散,恍惚之中,她仿佛看见了爹娘和兄长的身影。
“萋萋往后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少女的回答清脆坚定,“自然是这世上最为尊贵的男子。”
母亲和兄长无奈摇头,父亲哈哈大笑,“好,萋萋想嫁,那便嫁!”
后来,她无意间撞见微服私访的太子殿下,一见倾心,缠着爹爹要嫁他。
她嫁了,却也毁了一生,毁了馀家。
馀皇后缓缓闭上眼。
若有来生,她定会斩钉截铁对自己道:
馀萋萋此生,绝不入皇室。
……
剧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天鸿帝剧烈颤抖,脸颊肉不断抖动,偏头呕出一口黑血。
眼前一片眩晕,浑身发抖。
他无力地倒回榻上。
天鸿帝无神地盯着虚空。
上一次那么绝望,似乎是容儿去世时。
他抱着她,却怎么也捂不热她的身体,只能感受她的生命在他怀中逝去。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他好似已经回忆不起她的面容了。
有道身影逐渐靠近,那张脸与多年前毫无二致。
天鸿帝努力睁开眼。
那人在他面前蹲下,顿了片刻,沙哑的嗓音里含着生硬的关切。
“你……怎么样?”
这个声音……
仿佛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天鸿帝眼睛一亮,抓住来人的手,艰难道:“宸丶宸儿……?”
牧元锡点了下头,触及他失神的目光,又应了一声。
“是我。”
天鸿帝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感受到体内生机逐渐逝去,他气息急促,“丞丶丞相……太傅……”
一连说了七八个名字,天鸿帝努力道:“这丶这些都是忠臣,朕丶朕去后,定会丶定会辅助於你……”
“丞丶丞相之女……温柔丶淑珍,可……堪为后……册封太子丶太子妃的圣旨就在……就在……”
吐出一口黑血,天鸿帝面上血色尽失,五感逐渐逝去,“……书架后的……暗格里……宸儿,朕将大殷……交给你了。”
他撑着眩晕,最后说出一句,“可否……叫我一声丶一声丶父丶父皇……?”
牧元锡沈默。
天鸿帝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了,却死死盯着牧元锡的方向。
他似是叹了一声,低声道:“父皇。”
天鸿帝牵起唇,似哭似笑。
他想再看牧元锡一眼,身子一动,蚀骨之痛传遍四肢百骸。
口中鲜血连连,他痉挛两下,彻底不动了。
牧元锡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伸手将天鸿帝的眼睛阖上。
他起身,来到书架后,找到暗格,取出里面的东西。
打开一看,的确是册封太子妃的圣旨。
牧元锡打开灯罩,引燃圣旨。
火光蔓延,驱不散他眉间冷意。
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内,在他身后,血流千尺,尸骸遍地。
有叛军的,也有身着黑衣金纹的皇室暗卫。
那人冲向天鸿帝,大着胆子触摸他颈侧脉搏。
一息之后,悲痛欲绝的嗓音响彻天际。
“陛下殡天了!”
……
马蹄哒哒作响,从急促转为轻缓。
沈遇朝先下了马,再将秋水漪牵下来,环顾一圈后道:“今夜先在此处歇息。”
秋水漪往周围看了一眼。
视野宽阔,一里之内几乎看不见树荫遮挡,一旦有人影出没,一眼便能发觉。
秋水漪乖巧点头。
沈遇朝脱下外裳,放在地上让她坐着。
她便环住膝盖,看他将逐风栓在一块石头上。
出发至今,已经有两日了,秋水漪心里有太多疑惑。
比如,京中出了何事。
为何这么匆忙地带她回京,甚至一个护卫也不带。
正思索着,沈遇朝在她身侧坐下,拿出干粮和水递给她,“先垫垫肚子,事后再带你吃好吃的。”
“事后?”
秋水漪拿过干粮,侧着的脸露出困惑。
沈遇朝握住她一只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字。
“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
秋水漪摇头,咬了一口饼。
又干又硬,不怎么好吃,她却吃得面不改色。
将饼咽了下去,秋水漪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她并无沈遇朝将她置身於危险中的怒意,相反,若是能蹭几年寿命,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再者,她相信沈遇朝不会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沈遇朝低声在她耳边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秋水漪点点头,不再多言。
既然他已经做足了准备,那自然更不用担心了。
吃了半个饼,她吃不下了,沈遇朝自然而然接过,将剩下的饼吃完。
吃饱喝足便开始犯困,秋水漪靠在沈遇朝肩上昏昏欲睡。
“睡吧。”
沈遇朝让她躺在自己腿上,脱下外裳给她披上,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秋水漪调整了下姿势,在熟悉的怀抱中安心睡去。
夜里凉,又是在野外,她睡得并不安稳,接连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只大黄狗扑到她身上,又蹭又舔,难以招架间,它竟然张开嘴,朝她一口咬下。
秋水漪硬生生被吓醒了。
起身时,沈遇朝正好也睁开了眼,明亮篝火照亮他的眼睛,目光清明,无一丝睡意残存。
她迟疑道:“你没睡?”
沈遇朝动了动麻木的腿。
秋水漪轻咳一声,掌心落在他腿上,给他揉。
沈遇朝“嘶”了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秋水漪不明所以。
火光映照下,他的耳尖微红,嗓音微哑,“痒。”
秋水漪忽然凑上去盯着他,明眸清波流转,唇角勾出愉悦的弧度,嗓音轻快,“你还怕痒啊。”
沈遇朝咳了一声,按住她的小脑袋,“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做什么转移话题?”秋水漪不依,“你还没回答……”
话音陡然截断。
沈遇朝站起身,将秋水漪护在身后,低声嘱咐,“躲远些。”
天地一片黑暗,分不清东南西北,唯有此处篝火散发着光亮。轻微的脚步声从暗处传来,仿佛即将有恶兽出世。
秋水漪郑重点头,重重捏了下他的手,“小心些。”
“放心。”
沈遇朝回首,对她温柔一笑。
心安了不少,秋水漪立在原地,看着他缓步上前。
“你知道我会来。”
那人开口。
沈遇朝回之一笑,“你知道我在等你。”
“唉……”那人轻叹一声,“不愧是我带大的孩子,连我想的什么,都能一清二楚。”
“你错了。”
沈遇朝笑意微敛,“你只带了我两年。”
黑暗中走出一人。
银白色长衫被风吹起,黑发披散在肩头,随风摇曳。
清辉落於身,照亮那张清隽无双的脸。气质温润,手持一把长剑,不似剑客,更像是书院中温和有礼的书生。
柳松清淡淡笑了,笑音里压着叹息,“是啊,我只带了你两年,公主也只与你相处五年。十多年过去,想必当初她是何模样,你也已经忘了吧。所以,杀她的时候,才能那般毫不留情。”
最后一个音落下,他陡然拔尖,气势汹涌地朝着沈遇朝攻来。
沈遇朝早有准备,持剑迎了上去。
两柄剑相撞,发出“铿锵”的声响,令人凛然生畏。
“她是你母亲!”
柳松清咬牙,眸子几欲渗血,恨到极致。
沈遇朝冷漠,“他是我父王。父王这么爱她,那我便送她下去陪他。”
“疯子!”
柳松清咬紧腮帮子。
“这不正是你们想见到的吗?”
沈遇朝轻笑。
掌下用力,二人分开,又极快纠缠在一起。
他们都冲着致对方於死地去的,一招一式,遍布杀机。
沈遇朝的剑在柳松清手臂上划下一道伤痕,柳松清对着他胸膛落下一剑。
刀光剑影,鲜血淋漓。
二人拼尽全力,顾不上伤痕累累的身体,一门心思杀死对方。
他们从深夜战至天明,仿佛两匹不知疲倦的狼。
黎明来临时,沈遇朝的剑刺入柳松清胸膛,后者剑尖离沈遇朝仅有一寸之距。
他拔出剑,反手挑落柳松清的剑。
柳松清无力跌落。
沈遇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为何不用蛊?”
柳松清并不意外沈遇朝知道他会蛊术,勉强牵唇笑了笑,道:“阴邪巫蛊之术,难登大雅之堂,我不屑。”
笑声牵动胸前伤势,不断有血从中溢出。
沈遇朝瞧了一眼,语气笃定,“你是来送死的。”
“想和穆玉柔死在同一柄剑下?”
柳松清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阿朝可会满足我的心愿?”
“不会。”
沈遇朝冷漠回。
他弯身去捡柳松清的剑。
正在这时,秋水漪担忧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小心!”
沈遇朝条件反射送出一剑。
“啪嗒——”
血珠从血肉中渗出,滴在他雪白光亮的剑上,映出柳松清满含笑意的眉眼。
他张唇,无声道:
多谢。
沈遇朝厌恶皱眉,毫不犹豫拔尖而出,转身就走,不愿再看他一眼。
模糊的视线里,他撕下一块衣角,将剑擦拭干净,而后收入剑鞘,拉起清丽绝伦的少女,与她策马离去。
马蹄声越来越远,柳松清眼前越来越黑。
他喘着粗气,叹了一声。
竟这么厌恶他?
厌恶到……连尸也不愿为他收。
也是。
柳松清苦笑。
毕竟,他待他确实算不上好。
但最初,他也是真心的。
他是公主的儿子,身上流着公主的血,他怎会不喜他?
他是那么喜欢她啊。
柳松清努力睁眼,望着天边朝霞。
祖父临死之前,拉着他的手,一便便叮嘱他,要忠君爱国,报效君上。
他听了,然而几年之后,国破了。
柳家世代忠心,他的祖父更是股肱之臣,他是祖父最疼爱的孙子,自然该继承祖父遗志。
和老太监搭上线后,他第一次见到流落民间的小公主。
又矮又瘦,活像只小猴子。
可那双眼睛却漂亮极了,像祖父友人曾赠他的夜明珠,散发着明亮的光泽。
后来,那双眼睛成了他多年里挥之不去的绮梦。
当年她要去苗疆时,他该拦着的。
不去苗疆,她不会失忆,不会遇上沈朔,不会与他成亲生子,更不会亲手伤害自己的夫婿和孩子。
失去她的消息,他后悔过,悔到日覆一日练习他嗤之以鼻的蛊术。
那丝后悔在为她炼制情蛊时消失殆尽。
可现在,他是真的悔了。
公主,我不该去寻你的。
倘若你此生都不会恢覆记忆,夫婿专情无二,幼子聪慧伶俐,一生平安喜乐,该有多好。
公主,下一世,为自己而活吧。
东方红日喷薄而出。
金色阳光撒下的那一瞬间,柳松清眼中光彩彻底湮灭。
他唇角勾起,仿佛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
“京中出了何事?”
走得远了,逐风慢了下来,秋水漪这才出声询问。
沈遇朝拥着她,“洪贵妃和皇后勾结赵希平,意图谋反。”
秋水漪惊了,“洪贵妃和皇后?她们怎么会联手?”
“洪贵妃将小产一事怪罪在太子头上,又得知陛下将她当成容妃的替身,妒恨交加,不难拉拢。至於皇后……她一直都是穆玉柔的人。”
秋水漪叹息一声,馀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她回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当初不杀赵希平,就是为了今日?”
“不久,很多事,我也是在你出事后才知晓的。”
紧了紧抱着秋水漪的手臂,沈遇朝道:“现下,陛下应当已经驾崩了。”
秋水漪一怔,嗓音轻了几分,“是为了我吗?”
“漪儿,不算计他,他永远也不会放过你们。”
秋水漪摇了摇头,她对天鸿帝没什么好感,也没有什么忠君报国的崇高理想,自然不会责怪沈遇朝。
“太子呢?他不是带着姐姐去江南平叛了吗?”
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确实去了,但传出的消息却晚了几日。徐明造反一事传回京城时,他已经在返京的路上。江南的‘太子’,实则是尚泽。”
顿了片刻,沈遇朝又道:“从头到尾,他都知晓。或许在他心里,只有牧家老爷子才是他的父亲。”
难怪这么久不见尚泽的身影。
秋水漪暗道。
身后男人的胸膛靠近,呼吸扑打在她耳侧,含着珍视之意,“漪儿,我不会再让你遇险。”
秋水漪望向东方旭阳,唇畔带笑。
“我一直都相信。”
……
杀死柳松清后,沈遇朝和秋水漪便寻了个地儿等待大军。
两人日日腻在一处,下棋读书,好不快活。
五日后,大军入城。
半个月后到达京城。
秋水漪骑在马上,遥遥看见城墙上站着几道人影。
她擡手细看。
身着明黄色的,是她新上任的皇帝姐夫和皇后姐姐,站在他们身边的,是云安侯夫妇和秋进白。
秋水漪扬唇。
【叮咚。】
【恭喜宿主,造成您悲惨结局的所有人已死亡,从今往后,您会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不必担忧英年早逝。】
秋水漪微楞,这和最开始说的可不一样。
【可是我的任务,不是躲避危险吗?】
【他们死后,您最大的危险已经躲避成功。】
系统冰冷的嗓音里罕见地露出几分温情。
【宿主,你真正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祝愿你平安如意,长命百岁。】
最后一个字落下,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令秋水漪感到一阵轻松清明。
她在心里呼唤了几句系统,却再也没有回覆。
秋水漪望着蔚蓝天空,无声扬唇。
谢谢你。
城墙之上,有人对她招手,兴奋大喊:“漪儿!”
“来了!”
秋水漪笑着回覆。
正要策马入城,一旁伸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到另一匹马上。
四周顿时一阵起哄声。
马儿跑得飞快,风吹起少女乌黑长发,露出她明媚笑颜。
东曦灿灿,风光旖旎。
前方是血亲,身后是归宿。
天地之间,再无所惧。
——正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