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初弦月 作品

第二一三章 驰援清风寨

随后是更为热烈的狂欢舞,男女舞者分成内外双环。男子应和着粗犷的鼓点,重重跺脚,激起阵阵尘土飞扬,如同风暴掠过山岗;女子则摇动手腕脚踝的银铃,叮咚之声连绵不绝,宛如冰川融水潺潺流过山涧。舞蹈高潮迭起,男女双环逆向急速旋转、交错穿插,身上厚重的羊皮袄随着疾旋的动作翻飞鼓荡,竟旋成了一朵朵怒放的白莲花,场面壮观至极。

末秀看得目眩神迷,李智云也沉浸在这异域风情的磅礴艺术之中。就在这时,一名神色凝重的随从快步趋近,单膝跪地,抱拳低语,声音虽轻却如冰锥刺破了节日的喧嚣:“陛下!十万火急!据确报,康国大将阿史那沙毕亲率数千铁骑,突袭清风寨!小女王……危在旦夕!”

末秀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失声问道:“康国?为何突然发兵攻打央金?”随从一听,面露难色:“具体缘由尚不明朗,只听闻……小女王为报旧仇,在商道上设伏,截杀了康国二王子温荜成!”末秀瞳孔猛地一缩,紧握扶手的手指节发白,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心神:“本王知晓了,速探再报!”随从躬身退下。

一旁的李智云听得一头雾水:“陛下,这位‘小女王’是……?”

末秀这才从震惊中回神,转头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苏毗国世代由两位女王共治。大女王便是我,坐镇此主寨。小女王名叫央金,驻跸于西边的清风寨,拱卫边境。”李智云恍然,心中暗忖:后世扑克牌中的大小王,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那这‘报仇’又是何故?”李智云追问道。

末秀长叹一声,明媚的节日氛围在她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殿下,我苏毗一族,虽以狩猎为生,却也仰仗商道维系。境内所产的鍮石(黄铜矿石)、上品朱砂、珍贵麝香,还有黄金、骏马,皆是四方渴求之物。我们与吐蕃、突厥、吐谷浑,乃至大唐,皆有贸易往来,获利不菲。然则,这贯通东西的丝路命脉,素来被粟特商人牢牢把持。康国,乃昭武九姓之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认为我苏毗商队夺了他们的利,积怨日久,兵戈相向已非一次两次。”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年前,央金的胞妹吉珍,率领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前往吐蕃,行至险隘,竟遭康国二王子温荜成率兵悍然截杀!吉珍连同数十名忠勇护卫,尽皆战死……此乃央金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疤,复仇之念,日夜煎熬着她。此番截杀温荜成,想必是……她终于动手了。”

李智云心中凛然。他曾听安兴贵谈及粟特诸国渊源:康国王室本姓温,祖上是月氏贵胄,原来居住在祁连山北面的昭武城。汉朝时遭匈奴重创,被迫举族西迁,翻越险峻葱岭(今帕米尔高原),最终在河西走廊星散成九大部落,各立邦国(康、石、曹、米、安、何、史、穆、毕)。为不忘故土,他们皆以“昭武”为姓,聚居于凉州(今威武)、甘州(今张掖)、肃州(今酒泉)等地。这康国,正是九姓之首,实力最为雄厚。

末秀霍然起身,神色凝重如铁,对李智云道:“楚王殿下,军情如火,请借一步说话。”李智云立刻随她走下观礼台,来到广场边缘一处僻静之地。末秀目光灼灼,直视着他:“殿下,康国阿史那沙毕乃沙场宿将,此番挟雷霆之怒而来,央金势单力孤,恐难支撑。末秀必须即刻点兵驰援,不能奉陪殿下了!”

李智云心头一紧,眼前闪过清风寨可能遭遇的惨烈景象,以及那位素未谋面却刚烈的小女王。他几乎未加思索便道:“陛下且慢!此事关系苏毗国安危,我岂能袖手旁观?请允我随行!或可于危局中,略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参详一二。”末秀凝视他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光芒,随即果断点头:“好!殿下高义,末秀感激!事不宜迟!”她立刻召来传令官,厉声下令:“吹响号角!召集所有能战之兵!即刻开拔清风寨!”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牛角号声撕裂了节日的余音,瞬间传遍山寨。平静的山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沸腾。铿锵的甲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战马的嘶鸣声取代了歌舞欢腾。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广场上已然汇聚起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虽装备不及唐军精良,但苏毗战士个个剽悍勇武,眼神中燃烧着保卫家园的怒火。末秀身着赤金盘龙甲,玄色貂裘下隐现唐式明光铠。她翻身上马,腰间弯刀在阳光下寒光闪闪。她勒马立于阵前,目光如电扫过麾下将士,无需多言,一股决绝的肃杀之气已然弥漫开来。末秀猛地一挥马鞭:“出发!”

战马嘶鸣,铁蹄踏碎山石。末秀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冲出寨门。李智云紧随其后,感受着山林间疾风扑面,心中既有对未知战场的忐忑,更有一种参与历史洪流的激荡。大队人马沿着蜿蜒山道疾驰,卷起滚滚烟尘。

行不及一个时辰,前方山道拐弯处,突然涌来一片黑压压、仓皇失措的人群。那是清风寨逃出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脸上刻满了惊恐与绝望,身上仅有的一点家当在仓惶奔逃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许多人衣衫褴褛,身上带伤,孩童的啼哭、老人的哀叹交织一片。当他们看到那面熟悉的、绣着苏毗神鸟图腾的王旗,看到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王时,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纷纷跪倒在尘埃之中,悲声震天:“女王!陛下!救救我们啊!”

末秀勒住战马,飞身跃下,疾步上前扶起一位跪倒在地、须发皆白的老者,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洛干大叔!快起来!清风寨……究竟如何了?”

老者老泪纵横,浑身颤抖,浑浊的眼中满是惊魂未定:“陛下啊……完了!全完了!康国的魔鬼兵……像狼群一样扑进来!他们……他们见人就砍,见房就烧!寨子里……血流成河啊!我们这些人……是拼了老命才逃出来的……”他泣不成声,干枯的手指死死抓住末秀的臂膀,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末秀的心沉入谷底,她环顾四周一张张惊惶悲戚的面孔,强压怒火问道:“央金呢?小女王何在?”

老者抹着泪,茫然摇头:“小女王……她带着卫队跟康国人拼命……杀声震天……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陛下,您快去救救她吧!”

末秀眼中寒芒暴涨,她猛地转身,对一名心腹将领厉声道:“拉布!你带一队人,护送乡亲们回主寨!妥善安置,伤者速速救治!不得有误!”

“遵命!陛下!”拉布抱拳领命,立刻指挥手下士兵,搀扶起疲惫不堪的难民,调转方向。

末秀翻身上马,再不敢有丝毫耽搁。她心急如焚,鞭子在空中炸响。队伍继续加速前进。沿途遇到的逃难百姓越来越多,如同决堤的溪流。他们跪在道旁,哭声哀求声汇成一片凄楚的浪潮。末秀心如刀绞,却只能狠下心肠,在马上频频点头示意,马鞭挥得更急,战马四蹄翻飞,在山道上扬起更高的尘土。

翻过一座陡峭的山梁,路上的难民渐渐稀少,气氛却愈发凝重死寂,空气中仿佛能嗅到远方飘来的血腥与焦糊味。就在这时,前方山路的尽头,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支迤逦行来的队伍。队伍约有两三百人,大多是精壮汉子,人人带伤,甲胄破损,兵器染血。他们沉默地行进着,脚步沉重,脸上交织着疲惫、伤痛与不屈的怒火,如同一支从地狱边缘挣扎而出的残兵。队伍最前方,一名女子尤为醒目。她肤色是野外阳光淬炼出的深麦色,身形矫健如雌豹,沾满血污和尘土的皮甲勾勒出坚韧的线条,手中紧握的弯刀豁了口,几缕散乱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眼神却像淬火的精铁,锐利而沉静——正是小女王央金!

末秀一眼认出,猛地一夹马腹冲上前去,未等马停稳便跃下,一把抓住央金的手臂,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央金!你……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央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沾着烟灰和血渍的脸上显得格外爽朗,却也掩不住深深的疲惫:“死不了!他娘的康国狗贼来得太猛!寨子……没守住!折了不少兄弟,好不容易才撕开条口子冲出来!”

末秀听罢,松了口气,拍了拍央金的手臂:“人没事就好!寨子丢了,以后抢回来就是!”

这时候,央金锐利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末秀身旁,身着唐式锦袍的李智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疑惑,扬了扬下巴:“末秀,这位是……?”

末秀连忙拉过李智云,介绍道:“央金,这位便是助我山寨渡过饥荒、发明‘暖棚’奇术的大唐楚王!清风寨的暖棚,也是他传授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