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的话打断了林方政的思考：“林部长这两天为了我们忙前忙后，辛苦了啊。”



　　“陈主任您这话说的，这都是我该做的，您叫我小林就好。”

　　对于陈平，林方政还是很尊敬的。不仅因为陈平是排位第一的副主任，年纪也没到点，上正部级大有希望。更是因为两天的陪同下来，他发现这个副部级领导很专业，曾经是机构改革局局长，亲自操刀审校过晋省多个小县制改革方案，对这里面的门道极为清楚。若不是林方政曾在朗新全程主持了改革过程，有些刁钻问题都不一定答得上来。

　　陈平笑着对身旁贺永春道：“我们的小林同志不但年轻有为，为人也很谦虚老成啊。”

　　“不错。”贺永春跟着点头称是。

　　打趣几句后，陈平说：“请你过来呢，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随便聊聊。”

　　“可以的，陈主任您想聊什么，我知无不言。”

　　“嗯。”陈平手指轻轻敲着大腿，“俊能同志跟我们说，秦南省委有意将西平的改革经验推广全省，相关文件已经在起草中了，对此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我觉得很好，秦南的小县制改革经过了两个阶段，一个是朗新县的先行先试，当时在改革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波折，省委出于稳妥考虑，又决定在先西平复制推广一次，争取把经验做的更成熟。那么经过第二个阶段的复制推广，目前积累了大量成熟路径，到了推广全省的时候了。”

　　面对林方政的回答，陈平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微微转头望向贺永春。



　　贺永春接上了话：“秦南省委的做法是稳妥的，政治体制的改革，确实是要慎之又慎。但我们调研发现，在西平的复制推广中，还是存在一些问题啊。就比方说你们没给我们安排实地调研的石中县，在改革进度上，就与当初的方案时间表有所差异，出现了一些滞后。在改革过程中，也临时更换县委书记。而且最关键的是，在石中的改革中，照样发生了类似朗新的群体事件，虽然最后妥善解决了，但这是不是暴露了改革经验并不那么成熟，有些深层次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呢？对于这些，你这位改革主将，怎么看？”

　　林方政额头上一下沁出了汗珠，或许是房间的热空调开得太足，但估计更多是紧张导致的。

　　能不紧张吗？贺永春的接连发问，太刁钻了。

　　这些问题的本质原因是什么？是潘寒梦的消极对抗，再往里分析，潘寒梦为什么敢消极对抗市委？是农俊能的背后搞鬼。农俊能为什么要背后搞鬼，是省委巨头之间的权斗。

　　但这些原因林方政敢说吗？不敢。

　　如果把这些原因说出来，当然能为西平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合理解释。因为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不在西平，而在于官场上某些斗争。如果不说出这些原因，那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坐实西平改革中尚存在一些不足。那样一来，如果让中编办领导认为西平的改革经验尚不能向全国推介，那这次接待工作就是失败的，也无法向王定平和胡文冠交代。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林方政顿感压力如泰山般横亘心间。

　　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了疑云。对方为何突然发出这个疑问？

　　如果要说问题，只需讲石中改革中的一些群体事件就行，完全不必要提到潘寒梦被免职，因为这是省市委的人事任命，与中编办不搭边。这个时候提起此事，很是吊诡。

　　莫不是中编办已经知道西平小县制改革中的一些隐秘内情？甚至已经知道了农俊能和胡文冠之间的微妙斗争？



　　也不是不可能。胡文冠那么老辣的一个人，对于农俊能的暗中使绊子，不可能完全不做准备。胡文冠在这个改革上面的政绩，主要就是中组部和中编办的肯定，有了这两个衙门的肯定，才能向中央领导报告彰显自己的政绩。所以，为了让自己的政绩不流产，农俊能定然与中组部、中编办的领导做了一些私下汇报交流。就是为了防止极端情况发生后，两家衙门的主官对自己的执政路线产生误判。

　　可即便两家衙门已经知道了，没必要来向自己求证吧，莫非是想让自己勇敢告发？

　　林方政立刻在脑海中否定了这个判断。并非觉得自己的判断错误，而是从风险角度分析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干。因为农俊能好歹在中组部深耕多年，其党羽遍布，这两家衙门很多人少不了受过他的恩惠。自己在对方没有明确意图的情况下冒失去揭发背后的原因，极其不明智。

　　分析很多，但在林方政脑海中也就瞬息之间。

　　思索之下，林方政决定先把责任扛下来。有些关于自己的斗争，只能暗中进行，还不到摆上台面公之于他人的时候。

　　“石中发生这些事情，确实暴露了一些问题。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一个事先决策部署时没有充分考虑复杂的实际情况，这个责任主要在我，过于照搬朗新县的经验，没有做到因地制宜。二个是主要领导同志的畏难抵触，之前的县委书记潘寒梦同志面对困境产生了畏难情绪，工作上推进不得力，在发现这一情况后，市委立即向省委做了汇报，省委也果断调整了干部，解决了滞后的问题，目前石中的各项改革总体上还是赶上来了，没有拖后腿。三个是石中县的确发生了一些群体事件，但因为有朗新的经验教训在前，迅速妥善解决了，并未造成严重影响，这也侧面印证了先行先试的作用和复制推广的意义。在改革上，省委市委的态度是很鲜明的，不怕发现问题，就怕没有发现问题。西平三个县的问题，反而给全省乃至全国其他地区的改革提供了样板，今后他们就能提前预防类似问题发生，和发生问题后能正确快速处置。我觉得，这才是改革的意义所在。”

　　听完林方政的回答，陈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刚刚还翘着的二郎腿，此刻也悄悄放了下来。.